没过多久,泽费罗斯听到音乐教室里再次断断续续传出钢琴声后,才缓缓从楼道口的暗角里出来。他刚刚洗了把脸,用外套随便擦了擦就来了,以至于头发还没干,发梢上正挂着水珠。
他悄悄靠近音乐教室的前门,后背靠在冰凉的瓷砖墙上站了一会儿,又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明明右手边就是音乐教室的门,只要他轻轻敲一敲,里面的人就会打开门看见他。
但泽费罗斯只是靠墙斜坐在地上,仔细地听着每个音节,当路冈弹错时,也会在心里嘲笑他几句,一直停留在眼角的笑意恐怕比月光还要柔和。
他听出来了,路冈弹的是贝多芬的《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第一章,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月光曲》。
忧伤的,柔和的,舒缓的,充满幻想性的。泽费罗斯还记得当初卡佩这样评价第一章。
那路冈,他为什么非要选这首曲子还叫他来听?他想对他说什么呢?
墙壁和地板是那样的冰冷,但泽费罗斯并不在意。他想到的不是月光下潮起潮落的大海,也不是瑞士琉森湖湖面上荡漾起伏的小舟,而是那天夜里少年眼里的点点星光,还有他说的理想中的“黎明”。
泽费罗斯最终还是握紧了那小小的药瓶。
太狼狈了,他最近真的很容易流泪呢。
高三(9)班准备的课本剧《琵琶行》最终通过了初次筛选,这对整个班级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少男少女们相信“有付出就会有回报”,更何况这次每个人都认真地为表演做了准备,不管是要在台上表演的,还是作为观众在台下观看的,大家都很看重这次演出。
因为大家心里知道,这是他们在这个学校里最后一次以9班的名义上台表演了,以后这里还会有无数个9班,但都与他们无关了。
但《琵琶行》入选的意思,就是路冈的钢琴独奏落选了。在现场,评委老师给出的评价是:表演还不错,但太过沉重忧郁,感染力很强,可惜与“欢度元旦”的主题不符。
“其实我觉得你弹得很好,而且老师也说了,是太精彩了不符合主题而已。”唐荣试着安慰路冈两句,但对方只是点了点头,就又趴回了桌子上,脑袋下面枕着那本英语词典。
大家都有意无意留心着路冈,为他没有入选而惋惜,组织委员还提议在班里举办毕业晚会的时候请他为大家表演,但路冈委婉拒绝了。
“谢谢大家的关心,但我并没有因为落选而难过。我们还是继续安心复习吧,等元旦晚会再好好放松一下。”
路冈确实没有说谎,本来就是备选节目,落选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不可惜,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从在琴房练习的第一天开始,直到他最后一次触摸钢琴,他都是沉默的。
“你第一天练琴的那个晚自习,萧泽缺勤了。”唐荣在发卷子的时候顺口一提,“自那以后他就没来学校了。”
听了唐荣有意无意的提醒,路冈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蠢钝之人。
有传闻说,《月光奏鸣曲》是贝多芬写给情人朱丽埃塔·圭恰迪尼的,那时他正处于失恋期,爱情给他带来痛苦的同时也激发了他的灵感。这些原本不过是停留在路冈脑海里的音乐知识罢了,可现在呢?他居然产生了一种无处宣泄的切身之感。
他只记得,在舞台上弹奏钢琴的时候,自己想到了一个人。他对谱子已经很熟悉了,以至于他还有时间去想那个人。在黑白两色间跳动的指尖不只在弹奏乐曲,仿佛还在抚摸那个人的轮廓,他想要伸手挽留,哪怕说句告别也好,而那个人却不辞而别,从此了无音讯。
他猜测着,要是那个人听到了自己的音乐,就能听懂他的内心吗?
等路冈回过神来,他的眼里已含满委屈的眼泪。
他该早点把话说清楚的。
他该直接追过去抓住那个人,甚至把他五花大绑锁起来,好好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以至于对他如此狠心?
可这不过都是路冈自己的一厢情愿,空想而已,都是徒劳。
唐荣发现路冈的话越发少了。最近,他又把自己完全埋在题海中,连吃饭和走路都在哼着英语单词或者公式定理,他什么都不愿再多想了,学习就是他的整个生活,没有了什么东西似乎对他来说也是无所谓的,并没有什么影响。
灯光下的影子时真时虚,路照样还是路冈一个人走下去了,和从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