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和尚紧皱着眉头,身体却晃得更厉害了,脸上时而痛苦,时而欢喜,还有些悔悟与不好意思,各种神情纠结在一起,再配上他那副丧鬼摸样,说不出的古怪与难看。
小活佛深吸了一口气,转眼之间要妖邪之气一扫而空,换而宝相庄严,又变作了佛祖模样,声音仍旧响亮,可语气间却满是慈悲:“庙里没有佛,只有佛像,你对着佛像磕头,佛看不见;你对着佛像说话,佛听不见;你对着佛像烧香,佛不是小鬼不吃香烛……那我问你,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在庙里摆上一尊佛像?”
涵禅满脸恍惚,分不清是在纳闷还是简单重复小活佛的话,呆呆的说了句:“是啊,为什么还要在庙里摆上一尊佛像?”
小活佛突然压低了声音,若不用心,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庙里的佛像,不是象征,不是偶像,也不是包打天下的佛祖化身。这尊草包泥胎,其实和教书先生脸上的笑容,没有一点区别,它立于此,只不过是个……是个鼓励、是个提醒罢了。”
“鼓励什么?又提醒什么?”
发问的不是涵禅,涵禅现在满脸混沌一头雾水,根本就说不出话来了,发问的是马三姑娘。
小活佛突然又丢了那份庄严相,握拳,举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同时笑呵呵的开口:“鼓励你‘学’,提醒你‘学’。因为天底下,根本就不应该有拜佛、求佛这码子事,只有……学!佛!”
打哈欠,伸懒腰,小活佛舒舒服服地把话说完,遽然腰身一挺,自佛龛中直愣愣地站了起来,随即身体前倾,看上去仿佛马上就要直接把自己拍在地上,但他的双足如生根,仍牢牢地踏住莲花座!
远远望去,一尊泥佛面目狰狞,斜倾而立,场面诡异却威风凛冽!小活佛伸手,狠狠一戳涵禅的额头,陡然开声大喝:“咄!”
断喝如雷,瓦楞惊颤,泥灰自屋顶间簌簌洒落,涵禅已经晃了半晌,此刻终于再也站不住脚,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鬼脸上尽是痛苦的神色,两只干瘦的拳头紧紧握住,身体也好像快死的泥鳅似的,吃力的蠕动、扭曲着。
小活佛背负双手,身体仍不可思议的前倾着,目光炯炯死死瞪住涵禅,开口,长吸,片刻后再度吐气开声:“咄!”
鬼和尚的脸色更加苦痛了,额头上青筋暴起,两只手颤抖着想要去捂住双耳,可又拼劲全身的力气,用力止住……
“咄!”小活佛第三次大喝,鬼和尚张开了嘴巴,似乎想和他一起来断喝,可是从小鬼的喉咙里,只发出了嘶嘶的吸气声。
咄……咄……咄!
小活佛已经连续六声大喝了,一声比着一声更响亮,琅琊和黑白无常三人被震得气血翻涌,曲青石扬手洒出一片青色神光,在护住他们的同时,也把他们送到了庙外。
第七次,小活佛张大嘴巴,长长的吸气,而鬼和尚的脸已经抽搐成一团,五官狰狞移位,哪还看得出一丝生前模样!可他也在拼命张嘴,奋力吸气,想要追随着小活佛一起发吼。
直到半晌之后……第七声当头喝棒,铿锵而起,咄!
不止是小活佛在吼,鬼和尚也终于随着他一起吼出了声……最后一喝,煌煌浩浩,小庙都咯吱咯吱发出一阵闷响,四下里尘土飞扬,晃了几晃好悬没塌了。
还好,大洪朝的工匠可能对其他的工程偷工减料,但因为前任国师的关系,在建筑庙宇的时候都尽心尽力,宗莲寺虽然年久失修,可根基稳健,总算撑了下来,没塌。
大吼声犹自回荡,小活佛不知何时已经坐回龛中。
涵禅站了起来,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可他的神采却变了,目光饱满且清澈,就连脸上的怯懦,也变成了谦和……变化的不是表情,而是气质。
小活佛还是满脸的不正经:“明白了?”
涵禅咧嘴,露出一派还算白净,但参差不齐的牙齿:“明白了!”
小活佛挑了挑眉毛:“明白啥了?”
梁辛赶忙附和:“是啊,明白啥了?”
“求佛清净,肯定清净不了;学佛清净,才有可能清净!”涵禅的回答,声音柔和,也不再结巴了。
梁辛一脑子糨糊,还想问,却又不知该问啥。曲青石则不同,他传承了槐楼法术的同时,也传承了诸多修天道理,虽然佛道有别,但修天之事一通百通,当下接口问了下去:“学佛清净,恐怕也不容易吧?哪能说学就学到了。”
涵禅笑着回答:“要学佛清净,当然不容易,要修持,要放下……不过,这个过程对别人或许很难,可对我却容易的很,因为……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了,连色身都已不存,我本就已经清净了,所差的只是一个‘悟’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