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时宫乘月不大放心,已经踏上殿前台阶了,又转回神来道:子澹,有朕护着你,你无需担心。
谢子澹不自然地点点头,垂眼看着地面。
她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轻声道:对我笑一笑,好不好?
谢子澹起初有些茫然,接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清亮的双眼迎上她的目光,迎着晨曦对她露出了一个光风霁月般的微笑。
他笑起来时恍若雨后初晴,眉宇间的温柔如清茶一般,悠远而绵长。
她满意地捏捏他手,转身上朝去了。
朝会开始得晚了一些,加上天快热了,需得商议旱涝之灾的应对之法,事情颇多,朝会便一拖再拖,迟迟没有结束。
宫乘月前晚几乎没怎么入睡,一直硬撑着听底下诸人回奏,不敢分神,但不知为何,眼皮总在突突直跳,心神也极不安稳。
终于散朝时已近正午了,宫乘月原本打算回芙华宫,都行到半路了,突然心念一动,还是去了帝君的长极宫。
肩辇行到长极宫门口,宫乘月便觉得不对。
宫中一片死寂,就连该守在门外的内侍都看不见人。
她下了辇,亲自走进宫中,只见刘安被其余小内侍团团围住,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正在窃窃私语,不知道商量些什么。
刘安本来就已经脸色蜡黄,见到皇帝不请自来,顿时慌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周围的小内侍也吓跪了一地。
出什么事了?宫乘月厉声问。
刘安不敢抬头,声音抖得几乎不能听:陛、陛下,早晨帝君回来,便说乏了,要歇着,将我们全都赶了出来,亲自放下了床幔躺着奴们不敢出声,直到刚才奴去叫他,发现发现他
刘安根本不敢再往下说,宫乘月不耐烦,拔脚便要往帝君寝殿走去。
刘安扑过来死死抱住她腿,嚎啕大哭道:陛下不可进去!帝君、帝君他服了毒,已然已然薨了!
宫乘月脚步顿了顿,迟疑了一瞬,一脚大力踹开刘安,绕过一众想拦她的内侍,径直往内殿走去。
殿中昏暗无风,谢子澹穿着他们大婚时的礼服,静静仰面躺在凤榻上,远远看去,面容平静安稳,就如睡着了一般。
宫乘月走到他身边坐下,试探着摸了摸他交握在胸前的手。
那手是冰凉的。
但他本就体虚气弱,手一直都是冰凉的。
她不信邪,将手又换到他颈边,指尖贴住他颈侧大脉。
那血脉完全不动,毫无活气,她这才有些慌了,晃了晃他手叫:子澹,是我,你醒醒,子澹子澹?
连晃了好几下,他仍一动不动,只是由她摆布。
他的双手已是僵硬的,手掌对合,修长的十指间紧紧扣着什么东西。
她硬把他手指掰开,只见他攥在手里的,是那块她从小佩在身上、后来又赏给了他的月牙儿玉佩。
她不声不响地将玉佩塞回他手心里,茫然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会儿,又颤抖着手,去摸了摸他阖上的双眼。
眼皮上还是有浅浅的疤,也只有她离得这么近了,才能看得清楚。
然后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怔怔地盯着他看。
他是一贯的苍白平静,只是此刻那淡然的面容下添了几分平时没有的放松,好像终于解脱了似的。
刘安的声音仿佛是从十万八千里外飘过来的:陛、陛下,要不要请太医来
宫乘月一动不动,许久后才道:不用了,别吵着帝君,你们都退下吧。
刘安哪里敢退,只是喝住了那些已在嘤嘤哭泣的小内侍,带着他们一言不发地跪在殿中。
她不想叫他们看见,于是亲自放下了床幔,脱了鞋半躺上床,将脸默默地贴在他颊边。
他的脸也已经凉了,她贴得他那么近,却感觉不到他一丝呼吸的气息。
她不觉得害怕,甚至也不觉得伤心,整个人是懵的,只是怕他冷,想抱一抱他。
她小心翼翼地想把胳膊伸到他脖子下面去搂他,手先摸到了枕下的一只信封。
她将信封摸出来,抽出了一张短笺。
臣谢子澹,忝为帝君,无德无能。河间谢氏,欺君罔上,罪无可恕。臣以死相谏,但求圣皇依大晏律处置谢氏,切勿因顾念臣之故而从轻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