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地方还是跟好友不同,比起夏衍仲的花花公子行径,些许文艺的范铮对爱情始终怀有朦朦胧胧的遐想。他有过几次单恋,也被别的姑娘单恋过,因为毕业,因为时间或距离,最后都无疾而终。
后来的一次心动,则更说不出是荒谬还是浪漫,在一门设计选修课上,他帮老师整理作品,一张图纸让范铮眼前一亮,他记住了手绘的亭台楼阁,也记住了画作的主人,莫安安。
范铮相信缘分自有步调和节奏,三百多人的公选大课堂,他只知道这个莫安安的学号、专业,知道她是个大一新生,知道她作画认真,却从未刻意探求更多。他们之间的交流起初是作业批改的寥寥数字,后来,渐进为邮件与课程相关的邮件。作业点评,进度提醒范铮私心作祟,总是群发其他学生,单独发给莫安安。
女生的回复永远礼貌克制:谢谢助教,您辛苦了。
交流从未逾距。
范铮无法定义,素未谋面的莫安安在他生活究竟占据什么位置,他想可能是生活太过空虚,被测绘、制图、网游填充,这些东西单调乏味,让幻想无处立足。而一个认真对待公共选修课的姑娘,恰好承载了他无处言说的浪漫主义。
新学期选课前一晚,这种浪漫主义促使范铮向莫安安发出了第一封规划之外的邮件:下学期你还会选这门课吗?
莫安安一如既往地,很快做了回复:会的,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帮助指点。
范铮挣扎许久,回道:加油。
那天晚上,情愫来势汹汹,范铮辗转反侧,终于决定,把这份悬在网络的缘分牵入现实,他要找到莫安安,约她喝咖啡,聊画图,聊设计。
也是不巧,没等他把浪漫的设想付诸现实,先迎来了一次声势浩大的全市大学生设计征集活动,范铮只得暂且缩回爱情的触角,把精力放在和小组成员讨论方案、修改图纸上等这些终于尘埃落定,又收到了好友夏衍仲的邀约。对方请他出来喝酒,顺便见见新女友。
这次是认真的。夏衍仲说。
你哪次不认真?范铮笑着反问,就是他妈的认真不了两天。
他觉得好笑,但等见面,便再笑不出来了。
A大未必只有一个莫安安,然而那串学号范铮倒背如流,独一无二,足以击碎一切巧合。
初次见面,范铮酒喝得多,话出奇少,除了挺好,就是恭喜好好对人家,显得极没水平,仿佛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
饭局散了,小情侣挽手离开,范铮跌跌撞撞独自走回宿舍,劝慰自己,心大点,夏衍仲是好哥们儿、好兄弟。莫安安是个尚未付诸现实的设想,一个罗曼蒂克的泡沫。
天亮,泡沫就散了。
范铮仍和以前一样,画图,测绘。大三下学期,他也不得不开始四处奔忙找实习。那份助教的兼职,于是还是辞了,加油是助教专用邮箱最后一封邮件。此后便被注销,再没有用过。
范铮用了很久学会拒绝别人,后来发现,生活仍需要心口不一,需要心大些。要竭力说服自己接受那些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夏衍仲与莫安安的恋情不是第一件,也不是最后一件。
再多不情愿,还是要在夜晚加班画图,搭乘最后一班地铁回家,笑脸应对客户的百般刁难,端起酒杯说谢谢各位领导照顾。
成年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简单,残酷,不容回头。
范铮走进便利店,从冰柜里捡出一只冰袋,敷在脸颊。收银员看他的眼神奇怪,范铮权当未觉。他现在狼狈至极,衬衫扣子被拽掉了,黑呢外套裹了一层土,头发乱七八糟,没有丝毫体面可言,确实像个笑话。
和夏衍仲这一架打得狼狈,毫无章法,那些拳脚却不是冲着夏衍仲,是冲着过去的自己他退让过千百次,都不及这一次令他痛彻心扉,追悔莫及。
奈何人生有些路注定有进无退
冰块化了一半,夜晚行人散尽,手机屏幕上打了满满几行,范铮盯着那些字呆看半晌,终还是逐字删去,把手机揣回了口袋。
他站在夜风里,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