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被抬回瞿家院子,稳婆也被热心相邻请来了。
懂事理的妇人帮着烧水准备棉布、剪刀、油灯之类的,一大通忙碌后,稳婆开始给林氏检查了。就是上次给韩氏接生的吴嬷嬷。
情况不容乐观,本来就八个多月了,在摔下山沟的时候被路边的石头顶了一下,身体受震,又动了胎气,所谓七生八死,现在还不知道肚子里那个有没有事。但是大人因为羊水破了,又失血过多,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要是再不生下来的话,恐怕…大小都保不了……
小花感觉自己脑袋里乱哄哄的,在这之前她心里无比怨恨林氏,从怨恨到最后的漠然,到心死,但是在林氏摔下山沟的刹那,对方在痛苦呼喊中的绝望和凄楚打动了她,林氏粗糙的大手唯一能抓住的,竟然只有自己的小手,林氏唯一能依靠的竟然也只是自己这个单薄瘦小的身体。在那一刻,她感觉到一种叫责任,一种叫反哺之义的东西在心中腾腾升起。
所以在那一刻她毫不犹豫地选择救林氏。
现在林氏被抬回来,她便只有做回小孩子,这里已经没她的事了。她本想出去的,但是一路上林氏都死死抓住她的手,抽都抽不掉。
魏氏见稳婆直跟自己打眼色,心中便浮起不好的预感,似有“隐秘”话要说。她们貌似对这样的场景已经见惯,所以只跟主事婆说事……
魏氏见小花还杵在旁边,又恢复了她家主婆的威风,呵斥道:“你个死妮子,让你陪你娘去接你爹,竟然把娘摔到山沟去了。等这事过了看我不拔了你的皮。还不快滚出去!”
小花身体本能颤抖,因为恐惧。她隐隐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了,想着自己已经尽了力,剩下的事只能听天由命了。就在她要抽出手来时,林氏竟然悠悠醒转,她艰难地偏头看向小花这边,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让满眼满脸湿漉漉的,充满乞求和无限的渴望,“花儿,救,救救娘……”
花,花儿……她竟然叫我花儿?小花脑袋轰地一下,一大串记忆从脑袋深处腾地冒了出来,充斥在小小的脑袋里面,就像要撑爆了一样。花儿,好熟悉的名字,对了,前世最后关于“娘亲”的记忆就是她含着自己花儿,然后将自己推出那个破败的小木屋,她要放自己一条生路的……
不为什么,就为这一个“花儿”,就为前世她最后昙花一现的那丝母女恩情,她都要救。
小花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倔犟地看向这两个老婆子。
吴嬷嬷嫌恶小花的“不懂事”,故作深沉的吓唬道:“女娃子家家的,怎的能在产房里面?这是要倒一辈子血霉的,我们这是为你好……”
小花心中轻嗤,如果是前世,如果是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小娃子的话,不用吴嬷嬷在这里做“好人”,就魏氏刚才那一顿呵斥,她已经被吓趴下了。现在让自己出去,是不是又要玩什么“要大还是要小”的把戏呢?
林氏看向魏氏,眼里充满了无限的乞求,下意识地摇摇头,“婆母,婆母……我我可以生的,我我可以……”她不能说“救我”,也不能说“要大人不要小孩”,这是忌讳。她像是看到当初韩氏小产时的样子,那么的绝望,眼里充满了无限的恐惧和对生的依恋。
可是当初主动给她炜罐罐饭的魏氏没有丝毫犹豫地就选择了“要小的”,而曾经那么偏爱她的夫君也没有丝毫怜惜地选择了“小”……
那时,林氏心中甚至还有一种作为胜利者的窃喜,可是,现在,当这一切都落到自己头上时,她才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绝望……
第四十七章 生个啥?
浑噩中的林氏发现自己的脑袋比任何时候都要灵光,她想到了自己这一生,从能记事起,她便在严苛但还算相对温暖的家庭长大,每天繁重的劳作,她无比渴望自己能有一个自己的家……女人一生都被“三从四德”困的死死的,唯一的出路便是……媳妇熬成婆,成为家主婆……
可是瞿家,这个自己为之付出了所有所有的家,家主婆魏氏没有将她当成真正的家人;而那个跟她耳鬓厮磨的枕边人,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是在埋怨自己扫了他兴致么?是不是还会像先前对待韩氏那样,会毫不犹豫选择“小”的……
是了,一定是的,韩氏比自己年轻貌美,还有娘家的钱财做靠山,可是这一切在面对传承,面对瞿家香火时连屁都不是……是了,在他们心里,以瞿家生现在的才识和秀才身份,只要说一声,想当秀才娘子的女人多了去了,即便那些女子稍微有些头脑不想做填房,她的父母也觉得即便是给秀才做填房也是异常荣幸的事情……
所以,他们根本就不会在乎自己的死活,他们唯一在乎的是传承瞿家香火,将门楣发扬光大……
呵,自己也要步韩氏的后尘了吗?
林氏感觉到无比的绝望。
林氏发现,自己现在唯一能依靠的,竟然就是自己一直怨恨一直恨不得她死的……大女儿,小花。
小花声音从未有过的镇定,“吴嬷嬷,我娘能自己生下来,这里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你还在那里等什么?”尽管声音中还带有无法掩盖的童声稚气,却有让人无法忽视语气中的威严和霸气。
魏氏和吴嬷嬷两人本来就有些心虚,被小花这一说,气息降了下来,吴嬷嬷本来还要坚持,魏氏骂骂咧咧,说小花自讨霉头,以后“倒血霉”活该之类的。
林氏见吴嬷嬷终于开始给自己接生,心中惶恐去了大半,可是失血失水过多,身体用不上力来。要不是强烈的求生意念,恐怕早就晕过去了。
她本能地抓紧小花的小手,感觉一股暖暖的热流从对方手心传递到自己手心,然后慢慢流进心里,扩散到头脑四肢,整个人顿时恢复了一丝气力……
院子里来帮忙的乡邻纷纷散去,几个妇人留下帮着烧水准备棉布包裹啥的。
魏氏从房间里面出来,瞿家生连忙迎了上去,“娘,秀兰怎么样了?我我今天和几个同窗聚聚,一时高兴多喝了两杯,我真不是……”他本来想说今天不是有意将秀兰推进山沟的,但是被魏氏一记眼刀唬住。
魏氏吼道:“你究竟是怎样管教你娘子的,啊?那么大一个人了,那山路天天都走,竟然荏地不小心。还有你那个宝贝女儿,小小的人,让她不要呆在产房里面,硬是不听,还能把我这老太婆都唬住了……”
瞿家生被魏氏一吼,脑袋耷拉下来,连连告罪:“以后,我我会好好管教她们的,不叫娘担心……”
魏氏见儿子一副乖顺模样,不忍心再训斥,气哼哼到一边去了。
两个留在这里帮忙的妇人挤眉弄眼,见魏氏过来都讨好笑道:“瞿家主母真是福气,现在又抱孙子了……”
魏氏挺直腰背,咧嘴一笑,一贯的慈爱模样,一边捶捶腰背,一边说道:“让两位大妹子见笑了,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全靠你们帮衬着,不然呐……”
“哇——”一声纤细而低弱的婴儿哭声划破夜空,在这寂静的山野人家显得格外突出。
本不足月,小儿气息较弱,哭了两声便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