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思完这些后果,孟婉只觉自己脊后森森,一片虚寒涔涔而下……她不敢再回头看李元祯一眼。
她的双肩带着一颗脑袋一并微微抖颤,下一刻,一只温热的手掌如定海神针一般落在了她的左肩上,“怎么,这就怕了?”
掌间的温度似能穿透衣衫,触及肌理,她终于不再抖了。可张了张嘴想回答点儿什么,却话至嘴边,又不知应该如何回答为好。
说怕,便是她懦弱,恰恰是李元祯最烦的。可说不怕,李元祯能信才怪。
斟酌了片晌,她只得大义的回道:“属下的确是怕因此开罪吴良将军,可属下是王爷的人,自始至终只会忠心于王爷一人,不管是谁,胆敢欺瞒王爷,在外损毁王爷的令名,属下纵是拼得一死,也虽死无悔,勇于揭发!”
这慷慨大义的一段陈词,未能换来掌声便罢了,反倒换来李元祯的一阵笑。孟婉大着胆子转头看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过了一会儿,一句“起来吧”自李元祯的口中缓缓溢出,他重又坐回了椅中。
孟婉迟疑了下,乖乖从地上起来,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膝盖,突然对照起这两兄弟的名讳来,不禁暗笑起他们爹娘的起名水平来。“良”和“德”的确都是周人喜用的好字,可偏偏他们沾了个“吴”姓。
随后她又试探着问:“不过王爷,此事属下在离开俣城时,已完完整整的书在一方帕子上,拖人呈给王爷过目……”可李元祯刚刚听她说时,怎么好似头一回知晓?
李元祯信手自袖中取出一方叠得齐齐整整的帕子,递向孟婉:“你说这个?”
“昂……”孟婉小心翼翼的将之接过来,展开一看,发现帕子上的字迹除了少许几个尚能看清外,其它的早已混沌成一片污渍。不必凑近细闻,便有一股烈酒的气息扑入鼻息。
不必问,必是那乞丐得了跑腿儿的银子高兴,腹中酒虫作祟,打满了腰间葫芦一路边走边喝,这才淋湿了她新写的血书,从而坏了她的大事。
用力攥着那帕子的一角,孟婉心里已暗暗骂了成千上百句。
之后还是李元祯的开口才打断了她的正恼思绪:“去将吴良传来。”
什么?“属下去?”孟婉不敢置信的将李元祯望着。
坐在椅中的李元祯掀着眼皮看她,虽声色未动,却是意思明了:你不去谁去?
孟婉自是瞬间败下阵来,收起疑问,应了声“是”,便乖乖往外去传人。心中隐有怨尤:看来李元祯是要她将吴将军开罪个透彻!
出了帐子,她步子突然顿下,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帐子,眉心渐蹙:没错,这是她的帐子啊……到底为何李元祯会深更半夜待在这里?即便此处曾是他用过的书房,可毕竟正处她诈死之时,他就不觉晦气?
还有刚刚那方血书帕子,他竟贴身收着……
若说是重要证据,字迹已糊成那样,还能算作什么凭证?
带着一脑门儿的疑问,孟婉快步往吴将军的帐子赶去。
不多时,二人便一同回来。离帐子还有十数步时,吹了一会儿凉风的吴将军终觉自己头脑彻底清明起来,有意放慢了步调,不解的小声问道:“小孟,你刚刚说之前诈死是为了暗中执行王爷交待给你的任务,到底是何任务?又和王爷连夜传我过来有何关联?”
这一路上孟婉揣着心虚哪里敢正眼看他,半步不敢停顿的继续往帐子走着,催促道:“吴将军您还是快些吧,莫让王爷等急了。”
听她如此说,吴良也不敢再耽搁,只得匆匆大步跟上。
将吴良引入了帐内,孟婉给李元祯行了个礼,便打算悄悄退下。她疑心若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只怕过会儿吴将军能当场揍她。可奈何李元祯一双鹰眼似长了钩子,她才一动心思向外退了几步,他便瞪眼过来,冷冷的命令:“将你适才所说的,再说一遍。”
孟婉随即打了个激灵,看看李元祯,又看看吴将军,最后双唇哆哆嗦嗦的张开,依命又一五一十的将先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说这些时,她头微垂着,眼神只落在脚前三寸的地毡卷草纹路上,完全不敢看向其它任何一方。每每说到一处罪行时,便能听到站在一旁的吴将军一声低低的叹气,倒是没有她之前预想的那样情绪激动。
待她终于说完,便听身旁“扑通”一声巨响,仿若泰山骤然间倾颓。悄然转头看,见是吴将军正双膝跪地,两手恭敬的相拱。
“王爷,都怪末将平日教导不严,舍弟所犯之罪行滔天,天理难容,还请王爷重责于他,勿要姑息!”
孟婉不由得内心震撼,于心底对吴将军的大义灭亲之举暗暗赞赏一番。只是又有些疑惑,面对自己的说辞,吴将军这位做兄长的竟轻易就相信,甚至不加求证,不加辩解,直接要求“重责”。
难道是他早前便知自家弟弟的品行与作为,故而才对她的指证不予反驳?
可那样一来,又有之前明知却瞒而不报的包庇之嫌。
“夏家之事,本王已早有耳闻,只是当时正逢出兵俣国之机,无暇分心查证此事,且战前斩将亦非明智之举,故而问罪之事便暂时耽搁了下来。”
听李元祯如此说,孟婉心中不免又是一惊。
之后便听他又追了句有未尽之意的话:“原本定于待大战之后立即查证法办,可当时你的排兵布阵……本王知你八成已知晓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