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又在烛台吞吐,摇摆不定,苏芽垂眸良久不语,孙婆便也没说话,只安静地看着她低垂的头顶。
就在今夜不久前,她的长发曾经随意地高挽起来,无比放心地,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他手中的三根长针,那时他还是她亲昵的婆婆,如今,却已开始陌生起来。
“婆婆……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苏芽的声音淡淡的,“叫伯伯吗?”
“……”他终于开口,叹息般地道:“宋瑾,我的名字。”
“宋瑾,”她便说,“当初你要我帮你做的事,还算数的。”
宋瑾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会趁机推翻。”
“嗯,”苏芽轻轻地道:“我刚才很恼,很生气,可是要摔倒的时候,却突然想明白了,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教我武功的人,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我。”
“当初我也没想要帮你什么,说起来还是你救的我。”
“嗯,”苏芽点头,这是事实,没必要客套,“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天命糟践人,非你之过,贵贱无关圆满残缺——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这样的话题,她居然直接提起,宋瑾难以自抑地有一丝狼狈和窘迫,却见苏芽面色如常,仿佛在聊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话题,很认真地在等着回答。
他心中的那点子自卑感渐渐被压下去,良久,终于点了点头,“自是真的。”
“那我就放心了,”少女松了一口气,“你就该这么想。”
“……你,你不怪我吗?”宋瑾不想问的,却还是问道:“我一直瞒着你,还……”
“怪,”苏芽打断他,“但是我知道你没有恶意。”
“活着很难,”她说,“宋瑾,你要一直坚强下去。”
烛光中,苏芽的眼睛坦荡而真挚,满是理解和鼓励。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破防了,宋瑾猛然转过身去,眼中发热,胸膛里似乎有巨浪滔天。
庭院中,沈淮默然仰望着星空,夜风拂动衣衫,倍增寂寥之感。
高峻立在他身后,猜不到主子的心思,只是看着他肩上的血迹,心中依旧忿怒着急。
“公子,你为何要对这阉人如此忍耐礼遇?”他咬牙道:“便让我生揍他个半死,再留条性命给你用也可。”
“嗯,改日再揍。”沈淮微微一笑,却又将与宋瑾的那番对话说给他听了。
高峻惊讶,“他竟然有如此心性?”
残缺之人,大多自卑自贱,因而激发出来加倍的偏激,当朝不是没有品格高洁的宦官,却实在是屈指可数的稀罕。否则,又怎会有东西厂的暴虐之名?
“如此心性,数年潜伏,”沈淮问:“他所图之事,可会简单?”
“公子,你是担心苏姑娘?”
“自我来淮安之后,逼得他逃离周宅,又数次堵得他狼狈逃窜,”沈淮冷冷地道:“然而,任他如何狼狈不堪,最后却依旧冒险回来找苏芽,你说,他图什么?”
图一个师徒情深?
还是苏芽身上有什么让他不肯舍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