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轮上是洋人旗帜,用红漆漆着洋文,方幼萍又近了一些后,才听见里面穿出来昆曲的唱段:“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这声音方幼萍听着熟悉,哪怕她并不是梨园行里的票友,不擅长唱腔,却还是有这个年代大部分都有、最起码的鉴赏能力。
这个女人唱得极好,必然从小学戏,有幼功。且有童子功不说,还极其有天赋。在唱戏方面天资聪颖不说,还十分刻苦努力。即便称她为当今梨园第一人,也不足为过。
前路是未知的,但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方幼萍也得闯了,因为身后的追兵更凶险。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帮帮我。”方幼萍用洋人向面前守卫巡逻的士兵恳请道。
身姿挺拔、金发碧眼的士兵看见她之后,玩味儿地摸了摸下巴,将她细细端详了一番。
最后不知是谁先开了口:“华国妇人都被糟蹋的不成样子,形容枯槁。怎么还有这等面容姣好,目光炯炯的。”
“应该不是华国女人吧?看她身上穿着邻国和服……虽说她把和服糟蹋成这个样子了,一点都没有对本民族和服文化的尊重。毕竟你说得对,华国女人,现在找个活的都难,就算有口气,也是身体被玩残废了。”同伴接了一句之后,方问向甲板上的女人:
“你是从哪来的,要我们帮你什么?你可知这是谁的地界,也敢擅自闯入?你真是个不怕死的。”
“我正因为怕死,才向你们求助。因知道你们是正义之师,天降神兵,来助我们一臂之力的。”方幼萍知晓,此时装成邻国女人,活下来、并且得到帮助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她仍然没有隐藏她的国籍,她身后的祖国从不曾让她蒙羞,哪怕现在战火纷飞、外敌入侵,且屡战屡败。
“我是华国人,正在受邻匪追杀。我不说,你们也应该知道原因。那就是没有原因,他们在我们的土地上,到处杀人放火。遇见姑娘,不论高矮胖瘦,一律强迫。请你们救救我。”
关键时刻,爱国心救了她一命,就听洋人士兵开口:“哦?我还以为你是大帝国的人呢,不然你身上这和服哪儿来的?若是邻国的人,那我们还真得将你送回去。我们在这里,跟邻国秋毫无犯。他打他的,我们驻扎我们的。他们可以对你同胞的姐妹无恶不作,我们却不能以儆效尤,也对他们国家的女眷上下其手。”
且能被邻匪军官不远万里带过来的女人,那必然是高级将领的妻子,更不能擅自扣押。哪怕那夫人因着感情问题,想离家出走。国事为重,也得好生送回去,用最廉价的方式,向邻国这个强者投去橄榄枝。
“至于你说的,谁正义,谁不正义,我们压根不关心。因为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你们华国也有句老话,自古以来有道伐无道,无德让有德。谁知道不是你们国家鱼肉百姓,制服老话,而他们天降正义,来帮你们的百姓脱离苦海呢?再者说这个领土问题,你们有着三千年历史,以前不知道扩张了多少版图,侵占了多少民族的领土,你咋不说呢?现在装起了受害者,若真论起来,上帝创造人开始,谁的地盘是谁的?胜者为王。”
洋人军官压根没听她洗脑那一套,便毫不犹豫便拒绝了她:“我平素最恨人道德绑架,别妄想给我们戴高帽,就让我们付出兵马粮草。而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这些好处。跟谁学的?你们老祖宗苏秦张仪吗?身无长技,就整天靠舌灿莲花。”
“我没想过用满口仁义道德,让你们出兵相助,我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资格。我也知道,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们自诩正义一方,但你们若不这样认为,我不强求,也不会恼羞成怒。且我相信,叔父总有一日,能让你们相信。”方幼萍还没那么异想天开,也未与他们争论,国家积贫积弱时,子民便没了趾高气扬的资格。
倒是也没有过于卑躬屈膝,始终不卑不亢道:“那您说,我当如何,你们才肯对我个人、而不是我的国家,施以援手。若是你们肯搭救,解我眼前的困境,我来日定有重谢。”
方幼萍没敢再说出自己身份,唯恐重复在邻匪长官庭院里时的命运,自己不被邻匪威胁,才逃出了龙潭,又进入了虎穴,被眼前的洋人要挟。
果不其然,洋人听罢冷笑了好几声:“来日?拿什么谢?拿你们华夏那不值一提的巫蛊之术吗。别说你余生都供奉神像,帮我日夜祈福,祝我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洋人是不信这一套的,若是人能被祝福的健康,亦或被诅咒的倒霉,那整天在家躺着晒太阳,光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眼前你就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跟我们做交换,我们凭什么帮你?”洋人将她从里在外、细细打量了一遍,舔了舔嘴唇后,又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到底收起了所有禽兽的念头,毕竟洋人跟邻匪那些畜牲不一样。不能因为禽兽在这片土地上肆虐,他们便也丢掉做人的基本人性。
很快拒绝了她:“你既是邻国的通缉犯,我们收留了你,不是等于直接跟邻国宣战吗?为了你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去得罪邻国,你觉得可能吗?值得吗?你以为四海之内皆你爹娘,都得对你无条件帮助和宠溺呢?我们对你唯一的善意,就是不把你绑起来,送回邻国去。就算我们今天放跑了你,你也得感恩戴德,因为我们虽拒绝了帮助你,可没伤害你。”
方幼萍咋了咋舌,如果想渡江去,只有这一艘船。平静的江面,不知何时就会开始波涛汹涌。附近没有多余的游轮,即便有,也十有八九是邻匪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