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学走路的时候,刘丽龄坐在屋里绣花,她没有拿针的天赋,绣得不好,但她想好好练习,勤能补拙,练好了之后,说不定绣出来的东西也能拿去换银子了。
赵瘟摔倒了,趴在地上嗷嗷大哭。可刘丽龄只是看一眼,就没有理会儿子了。她心想,学走路怎么能不摔倒,摔倒了,就要学会自己爬起来。每个人都是这样摔过来的,这没什么。
赵瘟哭了几回,都没人管他。之后,他再摔倒的时候,就不哭了,而是自己撑着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他从娘亲身上学会的第一个品质,不知道是忍耐,还是冷漠。
摔得多了,慢慢也走得像模像样了。赵壶回家的时候,看见赵瘟能好好走路了,只是“哟”了一声,如此罢了。
赵家原本还有两三个下人,但赵壶近日花钱越来越多,他想着得省点银两。怎么省?自然不能省掉欢乐,于是遣散了下人,让刘丽龄承担起所有的家务。刘丽龄能说什么呢?不就是扫扫地,做做饭,洗洗衣服,掸掸灰尘吗?这没什么。
但家务分散了刘丽龄更多的时间,赵瘟去找刘丽龄的时候,刘丽龄都不耐烦地让他自己玩去。久而久之,赵瘟便不去找娘亲了,他自己坐在门前跟蚂蚁玩,他跟蚂蚁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话。
就是想说话,但是没人陪他说话。他仿佛是这个家庭的累赘,爹不喜欢他,娘也不喜欢他。他只能跟蚂蚁说话,可说久了,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因为蚂蚁不会说话,不能给他任何的回应。
三岁的赵瘟将手指竖在地上,让蚂蚁顺着自己的手指向上爬,有两只蚂蚁爬上来了,赵瘟觉得痒痒的。他摊平手心,有两条生命掌握在了自己手上,赵瘟觉得很奇妙。可没等他琢磨出来更加深刻的滋味,刘丽龄一盆水泼了过来,道:“别玩蚂蚁,脏死了。”
赵瘟再低头,只见满地湿漉漉,水光粼粼,哪里还有蚂蚁的身影?
刘丽龄想让赵瘟早点上学,她跟赵壶提起这件事。赵壶却说:“这么小的年纪,上什么学?”
“他在家里也无事可做。”刘丽龄道,“还不如早些去学堂,比别的孩子学快一些。”
她想的是,快点学完,就能快点成才,然后就可以赚钱养家了。可赵壶觉得,自己有了个儿子,已经对得起死去的列祖列宗,至于这孩子以后能做什么,那就与他没多大的关系了。反正,比起儿子,还是钱财在手更让人安心。
上学堂,又要花费一笔银两。赵壶不乐意,随口敷衍了几句,这事就拖下来了。拖着拖着,也就不了了之。
刘丽龄恨不得自己教赵瘟读书,可她从未上过学,大字都不识一个,如何教赵瘟?无奈,刘丽龄只能带着赵瘟做家务,她教赵瘟生火做饭,教赵瘟劈柴洗衣,赵瘟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学得很快。刘丽龄见他学会了,便将家务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自己落得一身轻松,也好。
五岁的赵瘟不懂,他不怎么接触外界,也没有正常的人来教他道理。他还以为,每个人的爹娘将孩子生下来,都是为了让孩子做家务。他不是个懒惰的人,不觉得做家务有什么不好,可偶尔累了的时候,他也想着,等十年之后,他也要赶紧娶一个媳妇,生一个孩子,将家务的重担传到孩子的手上。
然后他就像刘丽龄那样,成日坐在屋檐下发呆,无所事事地度过每一天,直到老去,直到死去。这样想想,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个时候的赵瘟还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先老去,再死去的。是他的父亲赵壶,用自己的生命教会了赵瘟这件事。
在赵瘟六岁那年,赵壶迷上了赌钱。他的运气不错,赚的总比输的多,有的日子钱赢得多了,赵壶很高兴,回家之后看赵瘟也多了几分怜爱,会抱着他说说话。可这微薄的爱意却让赵瘟感到不适,他两条手臂都起了鸡皮疙瘩,却不敢挣脱父亲的怀抱。
因为刘丽龄害怕赵壶,而赵瘟是被刘丽龄带大的,对赵壶不可能毫无畏惧。
不过赵瘟还是喜欢赵壶赢钱,因为赵壶赢钱之后,会去酒楼买一堆好吃的。赵瘟不喜欢父亲的怀抱,但喜欢平日里吃不到的“山珍海味”,其实赵壶买的东西,只不过是一些寻常的鸡鸭鱼肉,但在赵瘟看来,那就是山珍海味。
而刘丽龄比赵瘟还要害怕,连吃肉都没有了滋味。她曾委婉地劝赵壶,不要赌了,那些家产省着点花,他们这辈子也能衣食无忧。
可赵壶觉得,刘丽龄这是害怕自己赢的次数越来越多,身上的银两越来越多,然后便会休掉她,另娶美人。他以为自己猜透了刘丽龄的心思,不屑道:“你别管我。”
刘丽龄哪里管得动赵壶,她花的都是赵壶的银两,赵壶让她别管,她就只能紧紧地闭上嘴。
赌钱有风险,赵壶不是不知道,但他觉得自己是幸运儿。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底气,就是这样的迷信,让赵壶赌输了之后仍不收手,势要翻身。
滚雪球那样,赵壶欠下了越来越多的银两,他输光了家产,依旧不知死活,借钱继续赌,想着一定要东山再起。他不回家了,日日夜夜都在赌坊,吃饭的时候,赵瘟看着空掉的位置,问:“娘,爹又不回来了吗?”
刘丽龄满面忧愁,她哪里知道赵壶什么时候回来。可她知道,赵壶再没用,也是这头家的顶头柱,如果赵壶垮了,他们孤儿寡母应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