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谨慎,便是里面的人再警惕,也不至于察觉。
帐子里,那名暗卫正向李元祯行过礼,候在一旁等待吩咐。李元祯缓步走到他的面前,道:“她已经认出你了。”
那暗卫猛的一抬头,显然对此有些意外:“属下还以为昨日……”原是未料到孟婉有如此心计,他尚带着几分不服,但很快也只得接受了现实,有些惭愧的道:“王爷,是属下粗心大意了。想来他是一早便起了疑,这才故意扒下属下的面具去。”
“既然如此,你便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了。”
“王爷……”
孟婉这厢正听的认真,却突然听到有人朝帐后走来,情急之下她只得先离开此处,停止窃听。
然而即便只听了几句,未能将他们的谈话听完全,她却也听明白了。李元祯果然是知情的,那么当初命他去刺杀自己的,果然是他。
这个结果,令孟婉极其沮丧。没错,是沮丧,而不是畏怯。
原来她也以为,以滇南王的身份,若有心了结了她,她该是无比畏怯的。可是当真求证了,她心底却好似破了个大洞,呼呼的冷风往里灌着,四肢百骸,俱是浸在一片透骨的凄寒里。
她就这样沿着雁回山的山脚走,似乎并无可去之处,毕竟这营中唯一属于她的那一点点天地,如今也归不得了。
走了许久,她才恍然惊醒了一下,原来那种彻骨的冷并非她所臆想的假象,而是当真下起了雨,只是她一直没有察觉罢了。
都说春雨贵如油,何况是在西境这种地方,冬季占一年的大半,这难得的几日晴春,竟然也下起了雨来。
回头看,她已走出了很远的距离,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雨水早已将春日渐薄的衣衫打湿,若是如此一身狼狈的回去,又如何能规避在同帐的兵士面前换衣?
略迟疑了下,她调头拾级而上。若她没记错,前面不远处应是有一处破旧的石亭,那是琯头镇尚未成为驻军之地时,村民们所建。虽破旧些,但临时挡一挡雨,当是使得。
雨天路滑,更何况孟婉所行的是山路,通往石亭的短短几步,竟也摔了两跤才到。
她拍拍下身的泥,却是越拍越脏,索性放弃,直接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亭子外面,是连接成串噼里啪啦激荡着山石的雨箭。亭子里头,是破漏处一滴一滴溅落的雨滴,敲打在积水洼里,打出一小片水花。
如此无聊又重复的事情,孟婉竟盯着它看得出神。
她知道,自己只是想要逃避现实。其实滇南王的狠绝,早在她见到此人之前就早有耳闻,可她不知从何时起,竟将那些耳闻抛之脑后,只相信自己浅薄眼界里所看到的那个人。
那个人会偶尔对她笑,偶尔的释放暖意,会救她于冰室,甚至会在她拔箭时让她咬住他的胳膊……
不知不觉间,他早以不是那个令她闻声丧胆的滇南王。她喜欢听到他的声音,哪怕有些严厉。
可李元祯终究还是李元祯。
她闭上眼迫使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只想着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许是那时他并不信任她,若是放到现在,也许他就不会对她……
这个假想蓦然止住,她觉得自己在自欺欺人。
闭目之时,周边的一切声音都是极有规律的,譬如雨滴坠落的间隔,山上瀑布的呼啸声,以及风打在树冠上的动静。
可突然之间,那极有规律的节奏被打破了。
意识到有人来了,孟婉突然睁开眼,然而看到的却是递到她头顶,为她遮挡一旁飞溅进来的雨水的一把油纸伞。
那一瞬,她面上露出欣喜之色,虽不想承认,但她明白那一刻她心底里是盼着有什么东西可以彻底和解的。然而当她拨开伞,眼中满含期冀的看向外面时,却见来人并非她此刻最想见的。
“小光?你,你怎么来了?”
小光重又将伞给她遮好,有些不好意思道:“孟兄弟,昨日多亏了你顺手把我也带上,若不然只凭我这点儿能耐,怕是跑不掉了。我,我还没向你道谢呢。刚刚正巧看到你往这边走,想着定是没带伞来避雨的,我便赶忙另拿了一把给你送过来。喏!”
他将伞柄塞到孟婉的手里。
孟婉将伞接住,起身道谢,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回营。回了营中,小光却见她不往现下住的地方去,而是习惯性的往自己帐子那边走,疑心是她一时忘了,便提醒道:“孟兄弟,你该往这边去的!”
孟婉回头看看他,然后竖了个指头在嘴边,调皮的笑笑:“你不是觉得欠我的么,那便不要对旁人说。”
说罢便继续头也不回的往自己帐子那侧走去,哪怕不在那边住,只过去换身衣裳也好。
牙帐内,李元祯立在窗前看着外头不断落下的雨,雨势已渐渐收小,可他的心里却是越来越乱。他攒了攒左掌,掌心里握着两截碎镯子,还有一个红石榴似的小姑娘发饰。
那些幼时的记忆,过去虽也总时常想起,却也只是淡淡的遗憾,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可如今这些与她关联在了一起,就似有一股力量将所有美好拧成了一股绳,系在他的腕上,似条红线。
可偏偏她这时却认出了当初意欲要她命的人,即便她一时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可他的心又如何能安?
那时,她身份成迷,行事有诸多鬼祟之处,不由得他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