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一天天地空下来,宁先生的那些行李都放到了屋子一角,等着雇的车到了,就搬上车,宁先生从此离开。
宁先生看着这空了大半的屋子,还有那墙角的行李,不由轻叹了一声。
“虽说两省紧挨着,我还不会做那边的饭食,这会儿试着做了些,先生,您瞧瞧,可还能入口。”刘妈端着碗面走过来,把面放在宁先生面前,宁先生收起思绪,拿起筷子,尝了尝就笑着说:“这面不错。”
“先生说喜欢,那看来我这面,确实做得不错。”刘妈欢欢喜喜地说着,张嬷嬷的声音已经从外面传来:“我瞧你倒高兴地很。”
“我确实高兴,跟着先生,这一路上还是能见识不少,况且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什么读书不如行路。”刘妈在那努力想着,翠玉的声音已经传来:“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对,对!”刘妈在那跺脚:“瞧我,没有读过书,连话都不会说。”
“你怎么来了。”宁先生把面碗放下,看着女儿诧异地问,翠玉已经笑着道:“您还有几日就走了,婆婆让我过来,正式送送您。”
说着,翠玉的声音还有些颤抖,宁先生习惯地拍拍女儿的手,接着宁先生就道:“你啊,总是担心着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这一路,我会晚起早睡,天还没黑,就投店了,太阳出来了,才上路。走路,要走大路,绝不去那样小路,也不走山路。”
“我晓得您会照顾好自己,但我,我总是会挂念您。”翠玉说着,声音已经带着哽咽,方才走进来的时候,虽然那棵杏树依旧,那窗下种的竹子还是一样翠绿,但翠玉却感觉到了什么样的不同,太安静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而等走进堂屋,翠玉看着那空空荡荡的堂屋,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这座自己熟悉的宅子,终究还是消失了,以后会有人搬进来,会用他们的东西填充这些空荡荡的地方。
宁先生想要安慰女儿,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刘妈已经笑着道:“难得姑娘回来,我这就去给您做好吃的,您爱吃的,我可都记得呢。”
小春也跟着去帮忙,宁先生拍拍女儿的手:“还有这么多人陪着你呢。”
有小春,有张嬷嬷,翠玉总不能说,这些人都比不上自己的父亲,翠玉只嗯了一声,宁先生已经道:“明日,我在酒楼摆几桌酒,请一请相熟的众人,你身上还有孝,也不能去,那些话呢,我也不用叮嘱你,毕竟你从小就聪明。”
翠玉没说话只点头,宁先生看着女儿的动作,又道:“若你实在撑不住,就把那些生意归拢归拢,现在的产业,变卖了,还能做个富家翁。”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郑家也是如此,虽比不上全盛时候,但翠玉在那盘算过,郑家那些店铺、田产,还能值个三四万两银子,再加上张二老爷那边拿来的三万余两,加一起也有六七万两,这笔钱,好好筹划的话,也够吃上三四辈子了。
这也是郑大老爷他们千方百计想要算计的原因,那可是他们几辈子都挣不到的一笔钱,被攥在翠玉手中,他们的眼睛怎能不发红。
“我会撑住的。”翠玉如同发誓,宁先生没想到女儿竟然如此,过了很久才道:“其实,东家也曾和我说过,说实在不行,就把那些分号全都关了,只要总号,还能做点小生意,一年也有两三千两银子,不能像原先那样,但这日子已经比很多人都好了。”
但人总是不甘心的,郑东家怎么甘心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庞大的产业,毁在自己手中呢?
“我晓得您的意思。”翠玉轻声说着,接着翠玉就笑了:“您放心,我也不是一味地鲁莽。”
宁先生没有再说话,只是长叹一声,翠玉从小就有主见,宁先生是晓得的,这会儿,再劝也没有意思了。
刘妈已经端着饭菜走出来,面上还带着笑:“姑娘,快些尝尝。”
“拿壶酒来。”翠玉吩咐着,刘妈愣了下:“拿酒,姑娘,您还有孝呢。”
“我晓得。”翠玉不容置疑地说着,刘妈也就急忙去拿了壶酒过来,翠玉接过酒,给宁先生斟满:“爹爹,这是我们父女头一次喝酒,只怕也是最后一次了,女儿敬你一杯。”
宁先生端起酒杯,千言万语都在心头,却说不出口,只能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姑娘。”张嬷嬷上前走了一步,惊讶地喊了一声,翠玉已经把杯中酒喝干了,对宁先生也一直带着笑:“这是女儿头一次喝酒呢。”
这声音,还带着几分娇憨,宁先生眼中的泪也落下,女儿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那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也就任由她去吧。
“姑娘,您头一次喝酒,还是少喝一点。”张嬷嬷上前拦阻,翠玉的眼中含泪:“嬷嬷,您也喝一杯,我们,为父亲践行。”
刘妈已经拿出酒杯,给张嬷嬷满上。张嬷嬷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宁先生看着女儿,眼中满是不舍:“以后,还请照顾好她。”
这句话却是对张嬷嬷说的,张嬷嬷点头,接着张嬷嬷就抓住翠玉的手:“容我说句放肆的话,我看姑娘,就跟我自己女儿似得。”
“嬷嬷对我一直都很好。”翠玉靠在张嬷嬷肩上,如同自己还小时候一样。张嬷嬷心中越发酸涩,拍拍翠玉的手,宁先生把杯中酒再次喝干,那泪也落下,这泪,是对女儿的担忧,但再担忧,宁先生都晓得,自己也要放手,不,从自己答应郑太太这门婚事开始,就容不得自己后悔了。
翠玉的酒量没那么好,也不过就是三杯酒,宁先生就催着女儿回去了,翠玉就算心中再舍不得宁先生,也要回去郑家,上了马车,翠玉回头看着那熟悉的宅子离自己远去,心口传来一阵疼痛。
这个世上,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就这样要离自己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