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味在他的嘴巴里迅速扩散开来,压过了汤药的苦,他眨眨眼,有些愣神,又低头看向萧鹤手里的另一颗蜜饯,怒斥萧鹤的那些话全被他抛到了脑后,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啊。”
萧鹤拿着蜜饯的手微微一顿,又听这位陛下嘻嘻笑着说:“但他不会出现在这里。”
齐暄宜觉得如果真让师父看到他在南柯境中这样胡来,他可以直接吓醒了。
萧鹤知道他素来喜怒无常,但这次未免太无常了些,他已做好要被小皇帝折腾一顿的准备了,没想到他能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那个人是谁?能影响他到这个地步?
萧鹤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但好在他总算是喝了药。
齐暄宜病好以后,一行人整理行装返回京城,不曾想路上遭到刺杀,齐暄宜没事,但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萧鹤却不见了。
无尽的夜色里,齐暄宜站在马车上,眺望远方,银白月光涂满他的脸,像是一座瑰丽华美的无情玉雕。
齐暄宜转身回了马车里,他也曾想要励精图治,让自己这个皇帝做得长长久久,虽然被自身的懒惰限制,做不到先皇他爹那样一天忙活七八个时辰,但他自有自己的手段,手底下的人也不都是废物,他有的是办法把他找回来。
只是还是很讨厌这种不经他允许就擅自离开的行径啊。
齐暄宜再见到萧鹤是在两个月后,兰陵萧氏这样的世家无法接受自己的家主去做昏君身边的佞幸,萧鹤被他的族人背叛,萧家新任的家主为达成与裴家的盟约,将他作为赔礼送去裴家。
当年萧鹤为了安置一群无家可归的贫民,得罪过裴家,裴家家主对这件事念念不忘,现在终于有了报复的机会。
萧鹤被囚在一间暗室里,有人喂他吃下极乐丹,这东西只要一丸就能让人上瘾,一般情况下,吃上两个月,人就彻底废了。
那些人将他绑在床上,每日灌他一碗粥水吊他的命,他瘦得厉害,脸上灰扑扑的,头发杂乱似一团稻草,染着斑斑血迹的绳子深深勒进他的皮肤里,他手腕上血肉模糊,隐隐可以看见里面的骨头。
谁能想到光风霁月萧萧肃肃的世家公子会沦落到这般的田地,像是一条将死的丧家狗。
齐暄宜身穿红色广袖的长袍,金银玉器的光彩照亮昏暗的囚室,他低头仔细端详草垫上的萧鹤,面色不悦。
萧鹤看到他,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会到这里来,而后慌忙别过脸去,声音干涩沙哑:“不要看我。”
他满身污秽,臭不可闻,他却是锦衣丝履,罗袜含香,映得满室生辉。
萧鹤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境下与他重逢,心脏像是被一柄铁锤反复捶打,那疼痛从心脏传递到四肢,迟钝而绵长。
这段时间以来,他总是浑浑噩噩的,偶尔会想起宁州城内,他为他饮下的那碗苦药和那个带着甜意的吻;会想起他骑着马带他飞驰在苍茫的暮色里,他们落在草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他甚至想起了进宫的那日,他在关雎宫里第一次仔细看他。
服下过多的极乐丹会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彻底失去理智,而他则在癫狂的时候叫出了齐暄宜的名字,等到他再清醒过来时,裴家的那些个下人们正指着他笑个不停,嘲他兰陵萧氏的家主果真是做了个佞幸,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呢。
此后,萧鹤无论吃下多少的极乐丹,都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
“你是要死了吗?”齐暄宜慢慢走过来,蹲在床边问,语调一如往昔。
萧鹤没有说话,齐暄宜伸出手撩开他脸颊上的头发,萧鹤的脸上早没了往日的神采,左侧脸颊上还多了一道长长的疤痕,从耳朵上面一直贯穿到下巴。
齐暄宜觉得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但心里总归有点不得劲。
裴家那些人真是该死,可惜这次他手底下的人动作还不够干脆利落,让人给跑了。
他亲自把萧鹤清洗干净,给他换了一身红色的袍子,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像是要成亲一样。
既是成亲,那也该有洞房才是。
红纱飘摇,帐角坠下的金色铃铛响彻长夜。
萧鹤身上的伤都涂了药,还是有血水混着汗水滴滴答答落下,他好似也不觉得疼,只望着齐暄宜不语。齐暄宜眉心的那点红痣在烛光的掩映下似能流淌下来,他就这样坐在他的身上,眉眼微垂,像是夺人心魄的山中精怪,又像是泽被苍生的无上神佛。
他拉他堕了地狱,又渡他出了这苦海。
齐暄宜、齐暄宜啊……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萧鹤的喉结上下滚动,干涩的嘴唇张张合合许久,终于叫出他的名字:“齐暄宜……”
齐暄宜低头看他,眼中似有一丝被打扰到的不满,声音还是软绵绵的,问他:“干嘛呀?”
萧鹤凝视着他的眼睛,他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清醒又狼狈,自怜又自卑,那是萧鹤从来没有见过的自己,他的耳边传来心脏擂鼓般跳动的声音,那声音盖过了这世间一切喧闹。
他避开齐暄宜的目光,轻声说:“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究竟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齐暄宜皱了皱眉头,不太能理解萧鹤这番话的意思,他琢磨了半晌,问道,“你在骂我?”
萧鹤低笑出声,带着数不尽的自嘲之意。
齐暄宜不明白萧鹤这又是在笑说什么,琢磨了大半天觉得萧鹤可能是在发癫,他抬手落在萧鹤的额头上,想看看他现在脑袋是不是还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