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敷一层厚香灰,因此看上去皮肤青白。颧骨高高戳起,眼珠就深凹下去。眼神犀利,似乎闪出剑光。他瞪郑新亭,郑新亭不知觉就僵住了。
“你这不要脸的小鬼,快现出原形!”大仙尖声嘶吼,从背后拔出桃木剑,一下打在郑新亭脑门上。
郑新亭疼得眼冒金星,膝盖被狠踹一脚,猛然下跪。
“大师,搞错了,不是这个。”周大痦子急忙解释,“魇住的在里边呢!”
大师置若罔闻,只是举起桃木剑使劲一劈,剑刃落在郑新亭肩膀上,他命令道:“去你爹面前跪着。”
郑新亭不知道是痛还是怕,或者因为想起了郑卫国,便潸然流泪。秦金玉站在一边,看着郑新亭不敢出声。
大师迈步走向卧室,开门,剑指在郑知著眼前。郑知著没看见他小叔就烦躁起来,徒手去抓剑:“你是谁,我小叔呢?”
“给我放要尊重点。”大仙大喝一声。
“我小叔呢?我小叔呢?”郑知著反复问,捏着拳头,急得双脚乱跺。
大仙眼睛一眯,微笑起来:“在外面,被我制住了,你要不听话,我能把他杀了。”
“你不能杀我小叔,我跟你拼命——”郑知著挥舞拳头要冲上去跟大仙拼个你死我活,大仙用剑拍打郑知著的头,脊背,发出啪啪的响声。
“说了别瞎闹,不然你小叔就完了。”
“你,你不能害我小叔。”郑知著气势弱下去,真就不动了,任打任骂,笔直地站着。他看大仙,大仙也看他。桃木剑直刺过来,在他眉间停留。像押解罪徒,郑知著被大仙按着脖子推了出来。
郑新亭还跪在郑卫国面前,他不敢抬头看那双眼睛,无颜面对父亲。
郑知著想叫小叔,但身上狠狠挨了一下。大仙让他下跪,就跪在郑新亭旁边。他们并肩,胳膊挨着胳膊,大腿贴着大腿。
“分开点,像什么样子。”唾液飞溅,咣咣又是两下。
郑新亭后脑都发麻,他听见郑知著的声音:“小叔,你疼不疼,一会儿我帮你揉揉。”
“闭嘴。”大仙骂道。
郑知著不说话了,但还是盯着他小叔看。大仙闭住眼,舞剑,唱词,念经咒,叽里咕噜。他从案上的香炉里抓了一大把灰,凌空泼洒,高声呵道:“龙王菩萨纡尊降临,还请普渡众生,救危济难!”
镇邪剑一挥,猛斩而下,正中郑新亭脊梁:“跟菩萨说说,自己犯了什么错?”
郑新亭不说话,死咬嘴唇,两颗浓血滚出来。郑知著伸手替他去擦,被大仙痛斥:“厉害妖邪上身了哇!”甩剑一抽,后脑勺狠狠挨了一下,他又骂:“叫你别动,别动,你还敢乱来!”
郑知著转头,瞪着大仙,大仙正在做法,只留下一块无情的眼白。案上的高香烧得噼里啪啦,响得令郑新亭胆战心惊。他怕,感觉那是父亲的红色眼睛,充满指责,充满痛恨。背后火辣辣地疼,剑又劈来,一下接一下。
郑新亭额头冒出硕大的汗珠,筋骨无力,人往前猛地一扎,趴倒了。
“小叔。”郑知著抱住他,然后被大仙扯开。郑知著彻底发火,他蹭地跳起来,抄起桌上的香炉就往大仙身上砸。
烟灰升空飞旋,登时四扬,沾了大仙满头满脸。她不可置信,气急败坏,举臂震抖:“畜生,畜生,你要造反呐!”
“你打我小叔,你都把他打疼了。”郑知著捏紧拳头,大步迈出,逼上来,与大仙凶猛对视。
大仙一愣,脸上肌肉抽动,指着郑知著的鼻子就骂:“没教养的王八犊子,得罪了龙王菩萨,你去死吧!”
秦金玉跟周大痦子赶忙上前去劝,但为时已晚,大仙动怒,木剑狠狠打在郑知著肩头。郑知著抬手夺过,一下就折断,扔在了地上。他气势汹汹,推搡大仙:“走,不准你再打我小叔。”
大仙冷笑:“你俩就等着受罚吧!”她拂袖离去,一角金蟒龙袍在风中飘舞。
周大痦子追出去,跟大仙求情,肉墩墩的屁股一颤一颤,很快也消失在门口。
秦金玉去扶郑新亭,摸他脖子上红肿的伤痕。郑新亭甩开手,脸上没有任何神情,他终于看了一眼郑卫国,两颗眼泪滚出。
“妈,我出去走走。”郑新亭双眼发空,失魂落魂地晃出去,郑知著拉住他的胳膊,叫他:“小叔。”
郑新亭抽手,没成功,往前走,郑知著就跟着。秦金玉看着他们,胸口又隐隐作痛,她去抽斗里拿止疼药,就着香灰水吃下。
案头两支蜡烛,像一对眼睛,关二爷的,郑卫国的,直视着郑新亭跟郑知著叔侄。烛芯突然爆开,闪出剧烈的火花,吓了秦金玉一跳。
郑新亭没出门,他害怕见人,于是爬上了房顶。
家里是平房,只有一层,仅有三米多高,但由于靠东,可以看见蛟江跟六甲码头。
江水横流,自北向南。太阳照耀之下,犹如一条金色绸带,牢牢捆住六甲。
郑新亭胸口一紧,眼前白光泛滥,热得发晕。他忽然想起小时候郑卫国教他游泳,两人站在江边,只穿一条裤衩。郑卫国命令他下水,他不敢,往后缩。没缩两步,屁股就挨了一脚,被郑卫国狠踹出去。身体在空中弯曲,飞翔,远远地弹射。
郑新亭在水里扒拉,两脚乱蹬。郑卫国叉腰站在岸边凝视他,嘴角向下,眼露冷光。郑新亭快沉下去了,水卷住头颅,呼吸困难,而郑卫国依然无动于衷。
大哥赤脚奔来,一下跳进水里,把郑新亭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