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野渡,乃是乌浒水阿姆河最大一条支流,流入广袤的黑沙大漠卡拉库姆沙漠;所滋养而出的一连串绿洲沼地的最末端。在这里,来自阿姆河流域的大小船只,都必须换乘上岸再踏上旅程。虽然来自南北两向的风沙,世世代代试图挤压和侵蚀着,这条支流流经的两岸,所形成的狭长绿洲地带;但是本地人倚靠河水的滋养,富含营养的上游泥沙沉淀;发展出了独具特色的绿洲农牧业。
行船在这条被诸多水沼串连起来的绿洲带上,最窄的地方也不过数百米;一眼就能透过稀疏的林木,低矮的灌丛、芦荡,望到另一边的沙丘;而最宽的地方也就十多里,容不下一个稍大一点城邑。
而横野渡,就是这条贯穿沙海深处的,河道航线上的终点所在;也是沿途一系列的大小聚居点中,规模最大的集镇了。所有的行船抵达这里的高巨泊之后,就因为逐渐水浅且少,没法再继续前行。
而在更西南方的十几里,地面流淌的残余水系痕迹;甚至连同那些稀疏而顽强的沙生植被一起;就此消失在了灰褐色的大漠之中,只剩下被风沙所掩埋大半的干涸河床。但这不意味水源彻底消亡。
因此,历代往来的商旅行人,只要沿着河床走向,在当地向导和马帮的引领下;总能在沿途大致的位置,凿挖出相应的湿润沙土,乃至是潜藏其中的涓涓水脉;作为深入茫茫沙海中的补充和救急。
而这里已距离呼罗珊腹地,木鹿府的外围和边缘的绿洲草原,已经不算远了。故而原本名不见经传的高巨泊,作为深入呼罗珊腹地的最后一站,也是相对水源充沛的中转地,曾经爆发过一场大战。
那是呼罗珊总督家族的精锐轻骑,与梁公西征大军的前锋;猝不及防的在此遭遇,并且进行了惨烈的厮杀。这也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一代传奇人物,如今大夏国相世系的先祖,宇文赛特的成名之战。
在几番拉扯的浴血厮杀之后,宇文赛特率领的唐军前锋,不但几乎全歼了这支,由骆驼和骏马混编而成;源自波斯萨珊时代的姑兰前卫,还成功劝服了其中少部分俘虏,令其作为向导伪装突袭之。
因此经一系列轰轰烈烈的战役,击败并剿灭了,黑衣大食阿巴斯王朝委任的呼罗珊总督家族,及其召集的各地联军、附庸城邦、领主的仆从军之后;为了改善后方输送,唐军也就地进行改造。
高巨泊及其周边绿洲,通过底下流水的暗渠网道,进行拓宽和增长;并清淤、疏通了近百里的河道,通过船运送来大量建材,建立起长时间拦住风沙的坝墙;将拓展的绿洲地,就此基本稳固下来。
因此,也被当地人视为某种“神迹”,自此不敢再有他想;至今都还在虔诚而认真的修缮和维护着。位于高巨泊最西端的横野渡,也从一个籍没无名的季节性小帐落地;发展成了如今的口岸集镇。
甚至,就连消失在沙海中的地下水脉,都被重新寻找和标注出来,并且在水脉相对充沛的节点,不计代价的建立起一座座,长期凸起于沙地中的石堆燧台和井穴,作为往来行路的重要标识和指引。
因此,也让这条横跨茫茫沙海的传统商道,变成某种意义上,方便大量人员往来人马调动的坦途大路;只是由于近年天象之变的缘故,造成沙海地形变化和地下水脉偏移,以及异常生物的威胁。
因此,原本小股人员出行的模式也逐渐绝迹;变成了就地等待和积累了,足够的人数规模和武装护卫之后,隔三差五的大队人员穿越。而再度缩减了同行人员的江畋,就呆在横野渡的一处酒家内。
这是一处典型的唐风为主,又杂糅了诸多外域风情的大型酒家;江畋一行就独占了三楼凭栏一角,被用屏风和挂帘隔出来的包间;同时也能视野良好的看见,内里的院落、大堂,以及外间的街道。
而通过翱翔在天空的走地鸡,江畋从空中将这座集镇一览无遗;这是一座掩藏在绿洲水泊之畔,低矮树木与灌丛中的集镇;作为贫瘠而荒凉的大漠深处聚聚点,这里严重缺少合适的建材和燃料等。
因此,充斥在沙柳、骆驼刺的围篱范围内,随处可见各式见缝插针的皮质、油布帐篷,五颜六色的棚子和草屋,柳枝覆土的圆顶、平顶房,半截挖入地下的斜顶地窝子;仅有少数几处像样的建筑。
其中一处么,就是这座号称本地历史最久的酒楼;据说前身就是商旅相关的驿站。后来直接从河中之地,用水运而来的木料剩余,在这里搭建成了几座,大小不一的唐式建筑;取名为回东大酒楼。
取义为任何东来的商旅行人,都不免要在此回首东顾,遥望中土之意;围绕着这座回东酒楼,横纵分布的几条曲折街道上,散落着兼营的娱乐馆舍。而另一处更大型的建筑,则是原本的驻军兵营。
如今则是变成了一个半露天,半棚顶的市场区域;其中最为显目的,就是高过大多数建筑的,几座木架夯土、饱经风霜的塔楼和燧台;时刻有人在瞭望和值守着。然后,是一座砖木结构的小祠庙。
虽然,只有一个跨院的格局,但却在其中细分出了,多个不同用途的偏房小隔间。除了三间宽的小正殿内,供奉的释儒道三教祖师之外;在两侧偏房中,同样有供奉景教、摩尼教、祆教等场所。
甚至在院内,还有祭祀长生天的帐庐;天方教礼拜五功的净池和方棚。主打就是一个包容并蓄,百无禁忌的信仰多元风格。最后,才是一座带着版筑痕迹的土围楼,也是本地巡查、抽税的市关所。
也是呼罗珊霍山之地,官府存在的仅有痕迹。而在江畋正常视野中,可以看见堆满酒坛的大院内,在灼热炭火和烟气滚滚的铁架上,翻烤滴油的全羊、全牛和整只骆驼;及不断片取往来的奴仆。
还有下层篷布间,用油腻腻的草垫和桌案、布帘,延伸而出的敞开式大堂;仿若总是昼夜门庭若市,充斥着人声鼎沸的酒客们。而以张自勉为首的下属,正如鱼得水的四散混迹其中,打听着消息。
其中,也包括了容貌大变的明阙罗;作为被昔日蒙池国主及其同党,设计陷害并充做祭旗的牺牲品;身体已经严重异化的他,最后居然奇迹般的恢复了神志,用仅有意识表达出,只求一死的态度。
但是不想放过这么一个实验素材的江畋,却给他一个另外的选择;注射了腑食鬼的脊髓,所提取的抑制成分;让他重新退化成人形,但也获得了部分兽化形态的能力;代价就是需要考药物来维持。
不然,就在他控制不住自己时,由几名内行队员围着失去神智的他,狠狠的暴揍一顿;彻底宣泄掉积累的本能冲动,也能继续保持正常一段时间。所以他也放弃了过往,成为江畋就近观察的样本。
而在酒楼之外,一墙之隔的曲折、狭长街道上;则是另一种社会生态和风貌。光是在江畋现点的烤驼峰,也是酒家中号称最为名贵、最费工夫的主菜,从被炮制完毕,再切片端上来的这段功夫里。
江畋就看见了,四场以上的街头争斗;其中三场都是徒手搏击和格斗。只要是话语间的一言不合;或是照面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毫无征兆的大打出手。然后,自然有人退让、清空出场地来。
就连街道中游走的商贩,或是商家的摊位,都对此表现的习以为常,几乎是轻车熟路的转移、挪开自己的货物;避免受到殃及池鱼。而酒家内的顾客,更是纷纷攀上墙头,登上围栏大声起哄叫骂。
仅有一次,有人忍不住在街头,动用刀兵刺伤了,另一个狭路相逢的对头;然后,就引发了各自同伴,持械捉对的小群对砍。转眼间血肉横飞,溅在土墙上、沙地上,商家的木杆,布帘和草棚上。
但很快有更多包头的武装人员,从街道两头冒出来;隐隐包围住了现场。同时,四散奔逃的商贩们,很快也从各自商铺、房舍里,拿出了长短兵器,作为某种威慑和自保;压制住争斗的波及范围。
最终,以一死数个重伤断肢残废的代价,仓促结束这场街头十数人的血拼;其他人都被控制住。仅有一个幸存者跳上墙头,在一片叫骂声中,健步如飞的蹬塌了多处房顶,消失在了远处树荫中。
而后一拥而上的商贩居民,挖土的挖土、铺沙的铺沙,尸体和断肢很快被转运走,撞倒、掀翻的车马和摊位,也被迅速翻转支起,重新摆好果子、干脯、蜜饯和、布帛等货物,若无其事叫卖起来。
街道中重新恢复了繁华和喧闹,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或者说,生活在这里的人,对这一幕早已经习以为常、轻车熟路了。而这时候,江畋用来搭配薄切驼峰的甜酒,才喝了第四杯而已。
但是与此同时,在盘旋空中的走地鸡,即将降落另行觅食;本能追逐着灰褐色的沙下,隐隐活动的某种动静,逐渐远去的同时;却冷不防看见了天际线上,隐约笼罩在空中的一抹暗色……沙尘暴?
江畋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难道还真是运气不好?(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