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附有一张照片,蒋爱浓在北海湖上泛舟,背后是白塔。她青春的脸上堆满笑意,一身蓬勃的朝气无限动人。
郑新亭把信收起,不准备回复,更不会离开六甲去北京。他早在当年被父亲踹下水的时候就明白了自己,洞悉了自己。他将会固守在这片墟土,直到死去,因为这对他来说才是安全的乐园。
花花世界太危险,郑新亭宁愿懦弱地躲避在六甲。
郑知著醒了,睁眼就找小叔。小叔正坐在书桌前写字,低着头,颈椎玲珑地突起一块,令他忍不住想捏。
下床凑到小叔身边,挨着小叔坐好,手摸小叔的脖子。坚硬光滑,像块玻璃。他看一眼,再看一眼。郑新亭感受到炙热的凝视,便问郑知著,你盯着我干嘛。郑知著琢磨再三,说我在想先亲哪里。
第24章二十四、到莫斯科去
审计学老师在教室里盘桓,激情澎湃地讲课。郑知著正从铅笔盒里摸瓜子,磕出清脆的咔吧声。
老师的脚步走近,郑知著看见一双皮鞋。奇丑无比的棕黑色,假冒鳄鱼皮,鞋头已经开口。
郑新亭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别吃了。郑知著捏着瓜子仁,抬头看老师。稀少的头发打成绺,青眼袋浮肿,穿旧大衣,有种过时的正派。
郑知著想大方地分给老师一把瓜子,但他并没有跟他说话,而是转身回到讲台。
老师高高站着,目光深远地环视一圈,说道:“同学们,要点我都讲完了,预祝各位结业考试顺利。希望你们前程似锦,每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那种激扬的语调,欣快的神情,让郑新亭想起了莫斯科战役中的希特勒。德国突袭苏联前,他站在军事台上鼓舞士兵:多年的战胜使你们踏遍了整个欧洲,现在前面就是莫斯科红场,到莫斯科,去洗刷你们战争的躯体吧!在这场战争中总是有许多国家会灭亡的,但是灭亡的,便是灭亡的,永远不会是我们德国,日耳曼战车是永远打不垮的!
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是告别的一部分,但没有人表现出不舍,更没有人显得斗志昂扬,对外面的世界跃跃欲试。他们眼神呆滞,面目憔悴,挠头抖腿,跟社会上的浮民毫无二致。
“讲什么鸡巴。”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审计老师听见。他眉毛一立,眼睛瞪出,抬手指着谢逊质问:“你说什么,敢再说一遍。”
谢逊轻蔑发笑,故事挑衅滋事,重复道:“鸡巴,我说你讲的什么鸡巴玩意儿。”
嗓门粗起来,声调高亮起来:“鸡巴,鸡巴,怎么,听不懂啊?”
审计老师浑身颤抖,在台上摇摇欲坠,脸憋得通红,最后一如既往地只骂出一句:“流氓啊,你这是流氓行径。”
行径二字发音短促,扭曲,听着像是性交。
谢逊说,是,我们流氓要性交,你们知识分子有文化,有道德,从来不性交。
审计老师眼中闪着火光,却是舌头打结,难以反驳。
“鸡巴前程似锦,鸡巴光明的未来,整天就知道说逼话,搞正经的就给我们每人弄个工作,别虚头巴脑的祝福。我被从小祝福到大,也没过好,最他妈恨祝福。”谢逊站起来,浓密的黄色长发被风扬起。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他身穿紧身短袖,露出胳膊上大块肌肉,仿佛具有无限力量要喷薄而出。郑知著认为,他只是缺少一把弹簧刀,否则就能与英雄斯巴达克相媲美。
审计老师没有说话,只觉气短,他虚软地扶住了讲台。
郑知著看着他们,观察局势。很不妙,他低声询问小叔:“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郑新亭摇头,但没按住他的手。郑知著在这场紧张的对峙中首先冲出,他学着谢逊把弹簧刀狠狠扎在讲台桌上,意图震慑他人,并对审计老师跟谢逊良言相劝:“你们不准打架,这不文明。”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郑知著松手,刀就倒落。他登时觉得颜面扫地,抓起来再扎一次,刀还是没能立在桌上。
被郑知著这么一闹,气氛缓和,有学生把审计学老师拉走了。而谢逊始终站着,没人敢动他。
谢逊看着郑知著,说原来我的刀是被你小子拿走了。他伸手,跟郑知著说,把刀还我。
郑知著捏住刀柄,递出去,又不肯松手,向谢逊请求:“再借我使一下。”
“你要干嘛?”谢逊忍不住好奇。
“给我小叔削苹果。”郑知著从课桌里拿出一颗水灵的红富士。
谢逊眨了眨眼,点头答应:“那你用吧。”
“谢谢。”郑知著保持着礼貌。
郑新亭胆战地瞥一眼谢逊,没敢置喙。他看上去并不像要为难郑知著,当真在耐心等待一颗苹果被削皮。
郑知著技术不错,一圈下来皮没断过。因为小叔爱吃苹果,他苦练了足有两个月。
削完把刀擦干净,还给谢逊。谢逊说,你用我的刀得给我吃块苹果。郑知著坚定地摇头拒绝,说这是给小叔的,你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