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光天化日也不避嫌。郑新亭那小小的胆量在爱情面前就变了样,他收敛起青少年时的部分懦弱,他的脸庞湿津津,在阳光下泛着漂亮的光。
我知道了,毕银说。他呆呆地转身,不知道往哪里走,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下,回想从前种种,蛛丝马迹迅速连成线。
早现端倪,早有前因。他该想到的,之前在录像厅,保不齐就发生了什么。
毕银不自觉就走到江滩上,被风一吹,人回过神来,他又回头看郑新亭,说你们快点儿,还愣着干什么。
毕银问他师父杨百合借了辆残疾车,咚咚地发动,在破碎的后视镜里看见方老二赤着脚跑上来。他气喘吁吁,怒气冲冲,说你们倒好,自己先跑了。
毕银说,我寻思你还要游会儿呢。方老二叼烟,一巴掌乎在毕银后脑勺上,发出清脆的啪声。他把湿漉漉的屁股挤进来,坐好,冲毕银发号施令,走哇!
残疾车还没开出多远,方老二突然爆发尖叫。他刚刚没注意,车顶吊着一颗巨大的猪头。在水里泡发了三天,膨得雪白浮肿。
毕银嘿嘿笑,说这多可爱啊。草你妈,方老二气得直骂,可爱个几把。郑知著板着脸没大没小地指责他瑞军哥:“不准说脏话。”
郑新亭翻口袋,拿毛巾给郑知著擦背。擦干了,让他把衬衫穿上,别在外边赤膊。郑知著溜着漆黑的眼珠,说小叔你昨晚不还说我胸好看么?
话音刚落,方老二就被呛得满面通红,毕银往外张望,差点让一块破路牌刮掉脑袋。他咻咻呼气,调整姿态,扭腰抬屁股。
郑知著搭他肩膀,说毕银哥,你怎么像只猴子。猴子看了郑新亭一眼,说你管管他行不行?
郑新亭拉郑知著的胳膊,说你别说了。他找了半截果丹皮给郑知著,让他吃。
郑知著嘴被食物占着,也就不讲话了。方老二的烟头掉在脚边,他下意识去踩,忘了自己没穿鞋,被烫得哇啦一声叫。
鸡飞狗跳地到了码头,毕银买货运票,把残疾车开上轮渡。天快黑了,他们才到蛟江。
去金德居要经过红粉街,街上昏暗,流彩灯不再闪烁,乐声只是轻轻飘荡,像是时代的浮尘。
三五成群的青年,游手好闲的失业工人,他们勾肩搭背,喝得烂醉,捏着酒瓶唱响高歌,直向前进。不知道要去哪里,连路都坏了。
毕银说政府出新规划了,红粉街年底就拆,现在只剩后边几家舞厅还开着。他问郑新亭跟方老二,等会儿要不去舞一个?郑新亭说我不去了。方老二点烟,说我就知道你。然后故意拍郑知著的胳膊,说你去不去跳舞唱歌?
郑新亭踹方老二一脚,说去你的。郑知著啃着果丹皮,看看他小叔,没敢说话。他知道舞厅不是什么好地方,上回他说要去舞厅去按摩,小叔就生了好大的气。
残疾车在金德居门口停下,毕银转头,朝他们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在这月光皎洁的夜晚精神抖擞,说我一会儿有大事宣布。
毕银下车,迈着豪情万丈的步伐,走进了金德居的贵宾室。
第42章四十二、霹雳一声上九天
菜上齐了,毕银眯着眼笑,吁吁地吐烟雾,一副大派头,像是什么高官大拿。
郑知著往自己碗里夹青蟹,给他小叔剔鱼骨,忙得不可开交,压根没在听毕银发表高见,宣告喜讯。
毕银热得满头大汗,站起来把衬衫脱了,只穿一件蓝背心,后边印着六甲内配的字样。是过去厂里发的工服,还算新,宰猪时能穿。
“下个月初七,好日子,我找人算过,在场门口剪彩,你们都来啊!”毕银得意非凡,眉眼飞舞,食指嘭嘭地弹着烟灰。
瞥一眼,觉得这绿玻璃烟灰缸挺漂亮,搁在办公桌上能充场面,于是问服务员哪儿买的。服务员笑了笑,说是云南运来的,一个三千八。
毕银挠挠头,没说话,眼睛又眯起来。服务员倒完酒就出去了,方老二点烟,说你弄个破杀猪场还剪什么彩。毕银说你懂个屁,这是我的事业。
郑新亭看着他笑,打心底里羡慕,说挺好的,正经工作,又赚钱。
据毕银所说,他的美美宰猪场占地两百平方,一共三个猪圈,不大,豢养了两头母猪,一头公猪,本月刚诞下十二只小猪崽。个个都漂亮精神,富有气韵,暂且称之为六甲十二钗。
这十二钗亮相那天,也就是美美宰猪场开业的日子。郑新亭带郑知著去给毕银捧场,拎一只果篮,两桶豆油。方老二手捧花,腋下夹条香烟,向毕银道贺。
毕银忙着逮猪,没细看。直到剪彩仪式开始,方老二献花,他才发现是纸花。方老二冲他眨眨眼,说我昨晚在停尸房里扎的,扎了一整晚,手都酸了。
“一会儿等我收拾你。”毕银咬着牙,却还是面带微笑。他师父杨百合来了,绝不能板着脸,否则师父那把杀猪刀是要砍到自己头上的。
杨百合是个身形高大的北方佬,络腮胡,黑脸,长得凶神恶煞。此时,他敞着怀进来,手拎一把大斩刀,刀刃发青,被喷了水,在太阳底下折射出闪闪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