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心念一动,转头看了无精打采的辰萤,淘气道:“如若你不怕虫子咬,我们倒不妨去花园玩会子,太阳落下去这几个时辰,地上的余热都散了,正是最风凉的时候,我们拿些果酒去荷塘边喝,比在这看堂会有趣。”
花园的月光的确分外的好,辰萤先走了几步,扭头看连玉杵在廊桥上发呆,又回来扯她金缎薄袖往前走:“我让植菊在荷塘花亭里备下了上次咱们喝的果酒,又让膳房作了粥,在那里坐着吃喝看荷花,不比站着强么。”
花亭在荷塘正中,连玉与辰萤轻踩着曲折的水上回廊,越过重重荷花碧叶,碧浪翻滚蜿蜒至深处,亭中石墩竟已早早坐了一人,那人听见脚步声也起身上前,一身素布长袍更显身形颀长:“相请不如偶遇,二位妹妹可是来赏荷么?”
那莹白月光错开花亭的飞檐斗拱落在他一双夭夭桃花目上,眼尾依旧微翘,却是不见风流只见落寞,连玉脚步一滞,隔着尚有两三朵荷花的距离,下意识竟然不敢再靠近。
辰萤快步上前道:“三哥哥好口福,定是知道我们有好吃食,才跟了来。”
辰钰懒散一笑,眼角一挑,又显出往日的轻佻样:“我比你们来的都早,怎成了我跟了你们。”
辰萤笑道:“不管谁跟谁,既然你来了,定然有你一份。”她拉了辰钰在二人之间的石墩上坐下:“不过上回的故事要讲完。”
辰钰啧啧两声,似是不太甘愿:“花亭里唱戏,你们不去瞧,反倒拉着我做说书先生。”
辰萤嘟囔道:“不是《荆钗记》就是《武松打虎》,唱来唱去就这几出,哪里有三哥哥的海外经有趣。反正三哥哥你只管说,保管不吃亏,这府里除了我和连玉,还没人尝过这个。三哥哥你不知道,咱家厨子两日前在炉灰里面挖出来十几个黝黑光亮的鸭蛋,现在老祖宗每日都要吃半个,还命人埋了新鲜的鸭蛋进去,这几只鸭蛋可是紧俏的很,若不是我出手,哪能从厨娘那里挖出六个。这几日我和连玉变法儿试着,发觉其中一种吃法最是美味,所以趁着大家在花亭看戏,我们偷偷溜出来再吃一次。”
说及此,植菊拎着一个小炭炉上来摆在石桌中央,辰萤道:“回屋看戏去吧,我们这里不用伺候了。”
连玉躬身掀了上面的紫砂锅盖,吹开粥面上的雾气,撇了撇上面轻微的血膜尽数倒进一旁的青瓷碗,又用牙箸在粥里搅了一搅,一股热热的油香将满亭的荷香都盖了过去:“辰钰哥哥,你瞧这葱花大小的是鹿肉末儿,本来想做成肉松,不过后来发觉不及肉末熬粥有味儿,这黑乎乎的就是那变色蛋切成小块,煮在粥里懦懦的非常鲜美。”
她一面说一面略有些得意的回头朝着辰钰瞥了一眼。
辰钰不动声色的将目光从连玉白腻的手指上移开,笑道:“没想到连玉妹妹也是这般好吃之人。”
连玉一挑狭长的眉眼:“好吃也不是什么丢脸的,连孔老夫子也说过,食色性也。”
“有好东西,居然不叫上上我们,莫非你们想吃独食不成?”
三人闻言回头,却见齐苏倾一脸笑意,他身后还站着一身弹墨绫长身玉立的辰若。他们三人说的痛快,又都背对着庭外的水上回廊,居然不知道他们已经站了多久。
辰萤嗔道:“还用叫吗,闻着香味儿苏倾表哥不是自个儿找来了么?”齐苏倾和辰若明明一起来的,不过她单挑了齐苏倾拿捏,可不敢冒犯她二哥哥。
齐苏倾也不生气,不请自来的在辰萤身边坐下:“萤儿妹妹,反正见者有份,我也不怕少了我那份。”
独独留下辰若站着,他垂眼看了看连玉身旁的石墩,迈步上前也落了座。
粥还要还要再滚上一滚,辰钰开始讲起了周游列国的故事:“我在蛮国的时候,有一个金发白肤的妇人总是买的很多茶叶,买的多还经常来,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问道:你们家里人很多么,为什么茶叶用的这么快,结果你们知道那妇人怎么说?”
连玉玩心大起:“莫非那妇人看上了辰钰哥哥少年英俊?我在书里可见过,那里的女子豪迈的很。”辰萤趁机揶揄道:“这倒是非常有可能,书院里也有人说三哥哥色若好女。”
齐苏倾扑哧一下,把口里的果酒都喷了出来,随即大笑起来:“色若好女,哈哈哈哈。”
辰钰继续慢悠悠道:“那妇人回答,她家里只她和两个孩子要吃这个茶叶,茶叶味道不错,就是不经吃,她拿来做菜没几日就用的精光,她还问我,听说你们天朝人士日日要吃这茶叶,这么多人,不知道要多少茶叶才够。”
辰萤率先大笑出来,随即齐苏倾,连玉也忍俊不禁,只辰若面色复杂,悄然盯着连玉眉飞色舞的侧颜。
他方才嫌花亭嘈杂,一人到花园透气,看到连玉披着月光依在廊桥。月下廊桥风景如画,连玉弱柳一般站在画中望着桥下粉荷碧叶上的点点清辉,凉风卷着荷香吹来忽轻忽重的锣鼓哼唱,此情此景让他心驰神往,却是恍如隔世。
尔后他不自觉跟着她们到花亭,看着方才的月下美人一副素手做羹汤的娴熟模样,以及她玩笑般的一句:“孔夫子曰,食色性也”……
食色性也,若是天性,那他抗拒了那么久到底有何意义?辰若寒星般的眸子瞬间亮的出奇,身边这清淡的药香终于不再让他如坐针毡,他捏起面前的汝瓷杯盏掩盖嘴角止不住的笑意,很好,食色性也,他很庆幸她是饱食人间烟火的温香玉,而不是冷冷清清的画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