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没有想到沈西泠会在忘室门口等他,回来以后先让青竹去她屋子门口看看是否还亮着灯。
青竹过去看了一眼,回来回话,说灯是熄了,但他敲门又没有人应,倚湘和沈西泠住在一个院子里,听到声音起来,说沈西泠一个下午都不在屋子里头,一早就出去了。青竹去跟齐婴回话,齐婴有些意外,不知道人跑哪儿去了,后来才在忘室门口的角落里找到了已经睡着的小姑娘,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无家可归的猫儿似的。
猫儿尚且有条尾巴能把自己卷起来,她却没有。如今尚是寒冬,她竟就这么睡在外面,令齐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走到小姑娘身边碰了碰她的手,冰得骇人,连忙将她打横抱起来踏进忘室的门。
他一抱她,沈西泠就醒了,一睁开眼就朦朦胧胧地瞧见齐婴那双漂亮的凤目近在咫尺,还愣了一下,不知是真是梦。
齐婴瞧见她醒了,但顾不上跟她说话,一边大步踏进房中,一边眉头紧锁着,语速很快地吩咐青竹:“拿床厚毯子来,再给她取两个炭盆。”
青竹匆匆忙忙地去置办了,沈西泠被齐婴一路抱进里间,放到他自己平日坐的那张书案后的椅子上,沈西泠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话,便见他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将她整个儿裹了起来,眉头紧锁地问她:“还好吗?有没有暖和一些?”
沈西泠那时还有点懵,也没想到自己刚才居然睡着了,此时冻得四肢僵硬动弹不得,连牙齿都在打颤。
她看着齐婴,哆哆嗦嗦地答:“好……好一些了……”
是真的好一些了。
他的大氅有淡淡的甘松香,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在城外的林子里他给她的那件裘衣一般,又厚实又暖和。
齐婴的眉头仍皱着,恰此时青竹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双婢女,一人手中捧一个炭盆,青竹自己手上则抱着厚毯。齐婴让两个婢女把炭盆放在沈西泠脚边,又让青竹再给她裹一层毯子,沈西泠这才渐渐缓过来,身上有了些许暖意。
齐婴见她的嘴唇恢复了些许红润之色,不像方才那般青紫了,稍稍放下心来,挥了挥手示意青竹和婢女们可以下去了。青竹领着一双婢子退了下去,出门之前恰巧和沈西泠目光对上,神情冷漠地剜了她一眼,令沈西泠眉心一跳,又感到些许迷茫,不知青竹是不是生气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齐婴没注意到这个,见沈西泠缓了过来,觉得若不说上小姑娘两句兴许她下次还会这么不知分寸地在外头睡着。今日是他回来得及时,若再晚上一些,保不齐她就要活活冻死。
只是他虽打定主意要将人训斥一番,但这训小姑娘的活计齐二公子也是头回做,难免有些手生,只能回想当年父亲是如何教训两个弟弟的。结果想了一圈才发现,父亲并不怎么训齐三和齐四,一般都是直接棍棒加身。
……这不太好。
没了参照,齐婴于是只能自己发挥,遂板起脸来训斥沈西泠道:“外头是什么天气你就敢那样睡在外面?我若再晚回来一些或许你就冻死了——沈西泠,你对你自己的性命太过儿戏了。”
他这话虽说的声音不大,但分量很重,神情又严肃,且这是他头一回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很让人害怕。沈西泠看出他生气了,心中有些委屈。
她猜想他是误会了,以为她是不惜命,其实她只是不小心睡着了,并未存心要折腾自己。不过她生性不善于解释,挨了训也不还口,只是低下头默默地继续听着。
齐婴见她一副乖巧模样,裹着厚厚的毯子和大氅,越发衬得她小小的,很是惹人怜爱的一副模样。他叹了一口气,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不过还只是个孩子罢了,于是收敛起脾气,神情软化了些,对她说:“下次记得不能这样了。”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次也有我的错,下次若再回得晚,会让人告诉你。”
沈西泠听出他声音温和了些许,后半句竟还在跟她道歉,心里莫名有些高兴,抿着嘴,又点了点头。
齐婴看她缩在毯子里的模样极乖,只剩下一双明亮的妙目露在毯子外,眉间的那颗红痣显得更明显。他咳嗽了一声,切入正题:“我找你是要同你说一件极重要的事……”
齐婴将为她换身份的原委都同她讲了,又补充道:“往后你便是方筠,沈这个字切不可再提起。其余诸事我会替你料理,只一点需你记得,少言少动,多说多错。”
沈西泠听得有些懵,心中又有些空落落的。
她没想过身份的问题,如今乍然变成这样,她有些吃惊,更多的是失落。她的父母如今都已经离她而去,什么都没有留给她,只剩她这身血肉和一个名字罢了,可连这个名字……也要换成别人的。
她记得母亲告诉她,她的名字是父亲亲自取的,自从母亲害喜,直到她出生,足足想了十个月。听父亲说西泠是个地名,在杭州,是他与母亲初遇之地,风景如画令人心仪,此外前人还有诗云,“看画船,尽入西泠,闲却半湖春色”,是个闹中取静、动静皆宜的名字。
小时候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父母都很爱护她,夏夜在院中一同乘凉时,父母有时唤她西泠,有时唤她的小字文文,那是她最欢喜的时光。而现在……她连这个名字都要失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