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秦萧萧已经跑远,她急匆匆地冲到村东头,在一群斗草的孩子中找到郑虎,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在尽可能不吓到郑虎的前提下焦急地问他:“阿虎,起火之前你是不是看见一个外乡人进了村?”
郑虎看着面前红着眼圈的萧萧老大,愣怔地点点头。
秦萧萧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话才出口,她又改口问道:“是不是一个黑黑瘦瘦、个子不高、眼睛亮亮,长得像狼一样的家伙?”
郑虎再次上下点头,表示同意,秦萧萧在他的小肉脸上轻轻捏了一把,让他回去玩了。郑虎走后,秦萧萧心头嚯地升腾起满腔的复仇之火,徐二狗,原来他在大牢里老实待了这么多天,竟然是等着放火杀人!一想到徐二狗是被自己亲手押入萍水县大牢的,秦萧萧心里又悔又恨,更加坚定了她要将徐二狗捉拿归案的决心。
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冰冷的雨丝落在秦萧萧的发梢、落在马鞍上、落在被大火付之一炬的废墟上,大燕子的啼哭穿透雨声继续回响在这片土地上,使闻者落泪,令见者伤心。
今日已是徐二狗逃狱的第四天,充盈的雨水使得搜捕徐二狗一事进展缓慢,虽然瞿无干动员了萍水县所有可以动员的人手加入搜捕队伍,依然没能捕捉到徐二狗的任何踪影。
比瞿无干更执着于找到徐二狗的非秦萧萧莫属,自从那日从郑虎口中得知陆婉出事前到过美人地的外乡人极有可能就是徐二狗,这几日秦萧萧没日没夜地跟着衙役们在萍水县各处探寻徐二狗的下落。虽说人死不能复生,但她一定要弄明白徐二狗为什么要向手无缚鸡之力且双眼不能视物的陆婉下手,只有这样,她才能告慰阿娘的在天之灵,让她好好下葬、往生极乐。
连日撒网式的搜寻让冒雨当差的衙役们疲惫不堪,一个个趁现在雨势过大无法继续搜寻的空当瘫倒在县衙的空地上,纾解连日高强度工作的疲乏。就连一向健壮结实的郑康都显露出疲态,无精打采地靠在柱子旁连连哈欠。
在他们之中,只有秦萧萧一个人强自睁着双眼,顾不上挽起淋湿的裤腿,脑中飞速地盘算着徐二狗这几日会在哪里猫着:前日的暴雨使得进出萍水县的唯一一条道路被山上划落的山石堵住,不能通行,虽然已经派人在清理路上的积石,但是人手短缺,还需要费些时日。
陆路不行,那就只能走水路了。在萍水县兴修道路之前,家家户户进出都需要依靠摆渡。因着这连绵的雨势,伶仃河的水位抬高了不少,县里唯一的摆渡人裘老丈早早地收了撑杆,泊好船只,沽上一壶酒,自去家中歇息。那么,徐二狗想要走水路离开,也要等放晴之后。
显然,瞿无干和衙役们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连着三日高强度的搜寻之后,大伙儿都懒散下来,认为在雨停之前徐二狗决计不可能逃出萍水县,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慢慢找他。连日奔波加上睡眠缺乏,使得秦萧萧面色发黄、眼底青紫,脚底虽然踩在坚实的路面上,走起来却觉得像是在五里雾中。即便如此,她还是倔强地不肯合眼休息片刻,因为一旦闭上眼睛,丧母之痛便会清晰地涌上心头,将她的心戳得千疮百孔。
正因如此,秦萧萧想要抓到徐二狗的心比以往任何一个人犯都更为迫切、更为执着。终于,她想到了徐二狗如今可能选择的藏身之处会在哪里。依现在的天气看来,短期内徐二狗想要从水路或者陆路离开都很困难,但是对于身形矫健、耐力充足的徐二狗之流,还可以选择走山路出去。
小抱燕山紧挨着大抱燕山,徐二狗若从萍水县进山,翻过小抱燕山就能到大抱燕山,沿着山路一直走,可以直接在别的县出口下山,避开萍水县县衙的追捕。想到这儿,秦萧萧腾地从地上站起来,担心前三日漫无边际的搜寻给了徐二狗从她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的机会。她才想喊大家起来上山,低头一看,大伙儿累得横七竖八地直接躺倒在硬邦邦的地板上,有几人已经打起鼾来进入了梦乡。
秦萧萧心下不忍,徐二狗是否还藏匿在萍水县,是否会经过小抱燕山,这些还只是她的揣测,没有真凭实据,没必要兴师动众地叫上大家和她一块去小抱燕山上涉险。
秦萧萧打定主意,蹑手蹑脚地走到郑康手边,从他靠着的柱子后头借走了他的佩剑。因为县衙物资紧张,佩剑不足,因此只有郑康等个别得力衙役才配备有一把款式陈旧的铜剑,秦萧萧平日里办差全靠县里的白铁匠帮忙打的一柄小短刀。腰间别着小短刀,手里拿着郑康的大铜剑,身着粗布麻衣的秦萧萧悄然消失在风雨中,拂落了一树的山毛榉果儿。
抱燕山上,秦萧萧冒着雨走在山里,但见树木幽深,杂草交织,苍凉之感扑面而来。虽然仍在夏末,但在如今的秦萧萧眼中,只觉满目苍翠,无边凄凉,风声幽咽,如诉如泣。置身于这样陌生的环境,秦萧萧行走间不觉多了几分警惕,山路尽头,却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许通议,林将军,你们怎么在这儿?”秦萧萧喑哑着嗓子问。
林崖惊喜地朝秦萧萧挥了挥手,向她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小抱燕山上:“萧萧姑娘,你也来了。”他瞅了瞅四下无人的空荡山林,压低嗓子,神神秘秘地和她说,“王爷说最近连日下雨,伶仃河水势湍急,暗流汹涌,徐二狗是个外乡人,不熟悉水情,断然不敢冒险在此时凫水渡河。去往其它地方的陆路不通,水路难行,徐二狗留在萍水县时间越久,情势对他越不利。所以,他最有可能选择从小抱燕山上翻去其它地方。”
这番说辞和秦萧萧在县衙里所想不谋而合,是以秦萧萧脸上没有表现出过于惊讶的神色。
许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秦萧萧的表情,果然,她不是漫无目的地想要上山碰碰运气,而是料到徐二狗会选择翻山出逃,才会进山守株待兔。
秦萧萧再身强力健,连日的奔波和陆婉的骤然离世已使她心力交瘁,她没与林崖寒暄,直接言简意赅地说:“跟我走。徐二狗若想从小抱燕山上出去,有个地方是他的必经之处。”秦萧萧自幼在小抱燕山山脚的美人地长大,又常在山上习武练功,放眼整个萍水县只怕找不出比她更熟悉这座山上一草一木、一沟一路的人了。许彦和林崖正是知道这一点,是以毫无二话地跟在她身后,去往她口中的地点守株待兔。
同样一段山路,秦萧萧打小在山间行走惯了,即便顶着风雨也不觉得吃力;林崖行伍出身,急行军时走上好几个时辰不休息是常事,并不觉得在山间跋涉费劲。可对于许彦而言,可就毫不轻松了。三人在山间才走了小半个时辰,前头带路的秦萧萧便清晰地听见后头的呼吸声越来越沉——不消说,是许彦吃不消了。
然而,此时此刻,徐二狗也许正在小抱燕山间穿行,急于找到通往大抱燕山的路口,她无法浪费时间等许彦休整恢复。于是,秦萧萧便和林崖商定,她先行过去,林崖带着许彦在原地稍事休息,等许彦休整好了再沿着她在路上做的标记追上来,以免放走了徐二狗。
议定之后,秦萧萧径直往山林深处走去,树密叶茂,挡住了不少天光,目之所及都是昏暗的,这更让秦萧萧不得不强打精神睁大眼睛仔细观察周遭一切,留神是否有徐二狗的踪迹。
走出原先所在的密林,秦萧萧的视野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天光敞亮,雨水渐止,后方传来窸窸窣窣熟悉的脚步声——是许彦和林崖,他们已经跟着她留下的标记追上来了。忽然,前头的树林里腾地飞出一群惊鸟,吸引了秦萧萧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