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一夜惨变,虽是一夜奔逃,许樱哥却清楚地记得那个清晨如此美好。日光透过不太茂密的树林射下来,晨雾变幻莫测,有鸟儿在欢唱,溪水淙淙。少年的背影单薄瘦削却稳重如山。听到她翻身的声音,少年回过头,眼神忧郁悲伤。却还能对着她温柔的笑:“是不是饿了?忍一忍,过来先喝点水垫垫肚子。”
他似乎很害怕她会不懂事的哭闹,特意摘了片很漂亮的叶子给她叠成了杯子,又哄又骗,但她却觉得前生后世不曾喝过那么甘甜的溪水,便是后来日子安稳了,疾驰千里送来的惠山泉也比不过。
萧绪之前是个靴子溅上泥便可以扔了不要的翩翩贵公子,却能为了她不要脸地在街上抢了小孩子手里的吃食就开跑,也会红着眼去和狗抢食,和乞丐打架,然后再献宝似地把那些稀奇古怪的食物递到她手里或是喂到她嘴里。捏脸的游戏再次开始,但却变成了一场检验她胖瘦健康与否的游戏。自那时起,她便知道有些傲娇,性子古怪阴沉的萧绪是她这生可以信赖依靠的人,不论他是萧绪或者是许扶都一样。
“哥哥,哥哥……”许樱哥哽咽出声,哭得声嘶力竭,似是想把这些年所有暗藏在心底深处的委屈和难过、不甘全都倾泻出来。有人轻拍她的脸,在她的耳边低声喊着什么,她想答应,却总是不能睁眼,渐渐的她累了,便又再次沉沉睡去。
羊角宫灯闪着微弱的光,把张仪正微皱的眉间照得越发深刻,也将枕上的许樱哥咬牙切齿,双眉紧锁,泪痕未干的一张脸照得更加愁苦。张仪正将拇指轻轻放在她眉间抹了两抹,她却是狰狞地磨了磨牙,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沉沉睡去。张仪正也就不再勉强,而是默默地坐在床沿上看着床帐深处的阴影发呆。
青玉与紫霭垂手立在一旁,俱都紧张不安到了极点。青玉壮起胆子低声道:“三爷,要不婢子把奶奶喊醒吧?”
张仪正并不回答,只是默默地替许樱哥掖了掖被子。
此番张仪正归家,全不似从前的嚣张无礼,倒似是变了个人一般,沉默而古怪,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恐怖气息。从前的淫威尚存,此番他更变本加厉,谁还敢轻易招惹他?但许樱哥此时情景异于平日,不得不勇敢。青玉等了片刻,再次鼓足勇气道:“三爷,奶奶该喝药了。”
张仪正默了片刻,突然道:“她刚才哭喊些什么,你们都听见了?”
青玉同紫霭全都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就想摇头否认,却聪明地知道那是最愚蠢的做法。于是紫霭道:“婢子没听清呢。”青玉则强笑道:“好像是喊蝈蝈?”
话音才落,就见张仪正目光如电一般地扫了过来,于是吓得一背的冷汗,偏还硬挺住了,继续强笑道:“不然,婢子也是没太听清楚,三爷听到的是什么?”
张仪正并不回答,默默看了她片刻才缓缓转过头:“先去准备热水清粥和药再唤她。”
紫霭同青玉交换了下眼色,紫霭退出去安排,青玉试探着上前将另一侧的帐子挂了起来:“三爷,您要不要换衣?”
张仪正不置可否,转身拿了银签子将灯剔得更亮堂了些,淡淡地道:“听说你今日去了学士府替你们奶奶探望了许五爷?”
青玉畅快地应道:“是,府里使了连大总管去的,我们这边因着三爷不在家,又才发生了早间之事,奶奶不好出门,便禀了王妃让高、袁两位嬷嬷与婢子一起带了药材过去。主要是探望二夫人和五奶奶。奶奶说,不独是因了族里的缘故,便是为着当初五爷对她和您的救命之恩,也是不能不管的。”
张仪正便又道:“那是应该的,你有没有见着许五爷?”
青玉暗暗将掌心里的冷汗在衣襟上擦了一把才道:“见着了,跟着两位嬷嬷一起见的。还不是太清醒,发热不退。”
“那我改日也该去看一看才是。你们奶奶可知道?他如今家业尽毁,住在学士府里难免多有不便,你们奶奶有没有给他送点钱物呢?”张仪正起身,把灯光挡了大半,青玉突然间觉着眼前一黯,再接着就听他提起钱物来,心里突如其来地一慌,忙道:“就只送了药物,府里的礼倒是备得厚,婢子回来后尚且来不及和奶奶禀告呢。奶奶只知道他受了伤,却不知道后头的情形。”
张仪正便朝她摆了摆手:“你出去罢。”
青玉磨磨蹭蹭的不想走,张仪正也不管她,就只立在那里看着许樱哥。青玉磨蹭了一回,终于是不敌,俯身慢慢退了出去。
满室宁静,静默芬芳,旁有佳人,如桂如兰。张仪正微闭了眼,将手轻轻抚上许樱哥的脸颊,将她的眉眼描摹了一遍又一遍,再将头俯下去小心翼翼地贴上她的脸。顷刻间这些日子所有的疲累压力全部都在这一刻压了上来,沉重得让他不能呼吸。他闭了眼,将沉睡的许樱哥紧紧搂入怀里,只有在这一刻,他才觉得他离她近了些。
许樱哥轻轻叹了口气,张仪正惊得迅速松开手,端坐起身垂眸看着许樱哥。许樱哥睁眼,眼神从迷茫涣散到慢慢聚焦,然后看清了他。
张仪正等着她似往常那般夸张地朝他咧着嘴笑,然后张开手臂缠上来大笑着说:“你回来了?有没有想我?”他想如果那样,他便可以用力用力地抱回去,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就是张仪正,她就是许樱哥,从始至终都如此。
许樱哥却只是默默地看了他片刻,一动不动地躺着翘了翘唇角,轻柔地道:“三爷回来了?一路可否安康?”
张仪正沉默片刻,主动轻轻握起许樱哥的手低声道:“还好,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第204章 大善
若是从前,许樱哥大抵会俏皮地摆一个睡美人的造型勾引张仪正,再不客气地调侃他几句。许樱哥觉得这时候的张仪正大概也是希望能看到那么一副场景的,因为她看懂了他的眼睛,可是她此刻决然做不到,她只能躺在床上低声道:“人吃五谷总要生病的。我从前曾听我母亲讲过,平日不病的人,一旦生病就会很吓人。我很久没生过病啦,大概是到了该生病的时候。”
这长长的一段话说完,她就发现自己的咽喉分外干涸嘶哑,再回想起梦中的情形,她忍不住悄悄摸了摸眼角。入手微微粗糙,有干涸的泪痕,她确定她是哭出了声,但就不知是否喊出了声,是否被人听见。于是她纠结地蜷起身子,做贼一样地悄悄打量着张仪正的神情。
张仪正却只是将她的手反复放在掌心摩裟,垂着眼道:“简直胡说八道。不就是把个人的脑袋打破了么?也值得你摆出这副病怏怏的柔弱样子?起来洗个热水浴,吃些清淡的,再喝点药,明日就好了。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来,许樱哥便微微放了些心:“我不想动,也没胃口。三爷不要怪我没能起来服侍你才好。”
“不怪。但你必须起来。”张仪正握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