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一瞬间的功夫,许樱哥便觉着已经过了万水千山,她本能的不想看,一双眼睛却始终挪也挪不开。不知是否出于应急本能,她的视力突然间精准了很多倍,她甚至于能看清楚场上每个人的表情,她看到在那一瞬间,远在一旁,怎么也赶不到的康王世子张仪承绝望地闭了眼睛,她看到皇三子桓王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与兴奋,更看到皇五子寿王面上的惊恐无措,面无表情、冷眼旁观的安六,以及阴沉了脸用力拍马飞奔过去的武戴,还有其余人等的失措惶恐。
然后她看到,康王手里的球杖落到了地上,老皇帝的马与半边身子还悬着的康王擦身而过,随即面色苍白的康王迅速翻身坐正,老皇帝驻马而立,沉默地注视着康王,康王抬起眼,同是沉默地回望着他的父亲。这个时候,武戴的马不过是才跑了几步远,右卫上将军冯彰不过才是拨转了马头,张仪承的眼睛不过才睁开。
不过安静了一眨眼的功夫,老皇帝便转过身,挥动球杖夺走了球,球被击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利落精准地飞入到球门之中。“当”地一声响,鸣锣进球,全场欢呼雷动,万岁之声不绝,老皇帝终于是漂亮地拔了头筹。
许樱哥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了片刻的松弛,她和王氏等人一道大声欢呼“万岁”,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康王逃过一劫还是为了普天同庆。早就忍不住站起身来眺望的康王妃身子一软,靠着世子妃与长乐公主的搀扶才算勉力站稳。一声“万岁”喊出,热泪盈眶。
谁都以为老皇帝还会继续,但老皇帝却干脆利落地扔了球杖,径直拨马朝着观武台走过去,其余人等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那一人一马孤独地走向观武台,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唯有安六一人,平静地跑马俯身捡起康王适才扔在地上的球杖,双手奉了过去。
老皇帝拥马立在台下仰头往上看去,看台上一片骚乱,罗昭容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圣上威武!雄风不减当年!”老皇帝充耳不闻,仍然保持着刚才仰望的姿势,朱后慢慢站了起来,老皇帝跳下马朝她走过去,然后朝她微笑。
乐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球场上参赛的众人都下了马,立在马旁仰头观望。远处观赛的众人翘首相看,近处的人眼睛也不敢眨,生恐错过。
帝后在高台之上相聚,老皇帝仔细地替朱后整了整凤冠之上垂下的珠串。随后,握住朱后的手,与她并肩而立,转身面向场中众人,开口道:“朕,出身乡野,原本是个粗鲁草莽之辈,幸遇朱氏,贤良淑德,皎如明月,堪为匹敌……有子纯孝忠勇,文武兼修,有女质性温敏……”
刘昭仪手里的佛珠越转越快,罗昭容的眼睛越睁越大,贺王妃面如死灰,宣王、福王垂眼不动。尽管谁也不清楚刚才那人马相撞的一刹那间,这对父子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谁都知道,皇帝的心情此刻非常的好,所以刚才发生的事对于康王府来说是福不是祸。
王氏紧紧抓住许樱哥的手,眼里绽放出光彩来,尽力压低了声音道:“你听小三说了吧,前线的战事很不得力……”所以这预示着贺王进一步失去了竞争力。
这也许可以看作是某种前兆,或者说是某种铺垫。有人乐意看到,也有人不乐意看到。所以在老皇帝洋洋洒洒地对着朱后说了一大堆溢美之词并且赏下无数金银珠玉,奇珍异宝之后,这场欢乐的宴会被一声尖利的叫喊声给打断了。
有人在远处愤怒地咆哮着:“我要见圣上!我要见圣上!你们这些污糟小人,耽误了军机大事拿尔等的命也不够赔的!”
声音之尖利,便是场上此起彼伏的恭贺之声也不曾湮没住,皇帝不悦的转头看去,很是讨厌这个破坏了气氛和心情的人。然而他终究不是要做亡国的君王,所以那个穿着七品小官服饰咆哮全场的人终究被领到了他的面前。
许樱哥依稀听到身后有人低声道:“可惜了。”可等她回头去瞧,却只看到一排表情如出一辙的命妇,都是唇角带着微笑,目视前方,安静温和可亲。
“败了!我们败了!林州,前洲,丰州全被西晋夺了!”那穿着七品服饰的小官跪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如丧考妣。
“嘭”地一声巨响,老皇帝推翻了面前的几案,对着刘昭仪指了指,又转头对着指了下面排成一排的儿子,咬着牙,似是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用力攥紧了龙椅扶手,转眼看着朱后,一双血红的眼睛瞪得不能再大,嘶声道:“他们不想要我好过!”
朱后用力站起,环顾四周宫妃臣眷厉声道:“军国大事,非朝中重臣不得与闻!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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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八日
卡文……所以迟了。
已近申末,天气仍然热得不可开交。许樱哥坐在宣乐堂的廊下,看着院子里白花花的日光与被晒得蔫蔫的花草树木,估摸这天儿怎么也得三十好几度。
室内传来康王妃与武夫人低低切切的说话声:“可吓死我了。到底是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时候。实则,年轻时他遇到的凶险何曾少了?但那时我总以为,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有事的。可今日是真的怕了……”
武夫人轻声道:“我也怕,怕得要死,脑子里嗡嗡嗡的响成一片,就想着若是真的不幸了,死了也就死了,可是孙子还那么小……”
康王妃道:“如郎啊,不用担心,还有他外公在呢,此番许大学士未曾牵涉其中,他便是不那么想,自己的孙子女儿总是心疼的,王爷曾说过……”
后面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许樱哥垂下头,将针戳进白细绢里,把细绢上描着的百日红的形勾了出来,依稀又听得一句:“这事儿和芙蓉宫脱不掉干系,真是可惜了,好容易才熬出头,结果又横插了这么一杠子……”
曲嬷嬷带着秋实几个端了冰碗过来,立在廊下并不敢靠近,只恭恭敬敬地道:“三奶奶,烦劳您禀一下王妃,绿豆冰碗做好了,是否现在就要敬上?”康王妃与武夫人说的是要紧之事,便是她这个心腹也被支使开去,望风的变成了许樱哥,这本身就说明了康王妃的某种态度,她若是再不知事,便是自寻死路了。
许樱哥起身,立在帘下低声说了两句,屋子里的私语声停了,康王妃道:“送进来吧。”许樱哥随了曲嬷嬷等人入内,亲手奉上绿豆冰。但见康王妃与武夫人二人面上平静无波,似是说的都是些家常话。
一碗绿豆冰下肚,武夫人辞去。世子妃进来道:“听母妃的吩咐,该收拾的都已经收拾妥当了。”言罢与康王妃对视了一眼,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康王妃道:“确定妥当?”
世子妃道:“绝对妥当。”
康王妃便不再说话,转头看着窗外轻轻喟叹了一声。片刻后,王氏匆匆而来:“母妃,府里该安置的都已经安置妥了。自即日起凭对牌出入,非要事,三人结伴而出,不许单独出门。”
康王妃点点头:“行了,都去歇着。宫里的消息少说要掌灯时分才能传回来。自即日起,你们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又问曲嬷嬷:“那边都安静着?”
曲嬷嬷晓得她是问宣侧妃与冯宝儿,便回道:“一直安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