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语中已是杀机毕露,林凤致却仍然若无其事,翻来覆去又读了一遍,啧啧赞道:&ldo;好文章,真是好文章!日期是八月十六,莫非已经在世面流传一个月了?委实相见恨晚啊。&rdo;殷螭厉声道:&ldo;还想装佯,还想赖帐?难怪这一个月你假装乖顺,原来在背后捣出这样大鬼!你还敢不承认?&rdo;
林凤致终于将传单放下了,却仍是满不在乎的笑,道:&ldo;我也想不承认,争奈这字迹,这文章,这意思,舍我其谁?不意我文笔竟然长进至此,实在可喜可贺。&rdo;
他认得如此坦然,反教殷螭狐疑起来,拿起案头另一叠同样的传单,沉吟着又看了几眼。这传单的刊刻乃是&ldo;拓刻&rdo;,影着最初写作者的笔迹而做雕版付梓,那端凝肃然的文字间架,他这几年也算看到眼熟了,只觉连笔画的细微转折处都明显表示出是林凤致亲笔无疑;而题名为《盛世危言》的这份含沙she影的妖书,笔笔犀利,更加绝对是林凤致的风格;再加上文章里全部影she巫蛊一案,却回避了林凤致被诬与刘后有私qg的一段,只是大肆描写东宫如何之危殆,林凤致如何之挺身而出,忍ru负重,保护孤儿太子‐‐此妖书暗中流传世面已经一个月,文中化名&ldo;木少定&rdo;的人物,早成了民间悄悄传诵的忠义英雄,要论其中最大得益方,的确是林凤致本人,所以他说&ldo;舍我其谁?&rdo;,实在是除他也无别想。
殷螭最不能容忍就是林凤致企图扭转名誉,要在朝堂翻身,因此一看到这份妖书,惊怒jiāo迸,急召他过来的时候,已经打定主意,只要他回答稍有不合,立即下令拖出去,付与外廷杖责,活活打死为止‐‐纵然失去这么一个有趣的玩物怪可惜的,总比留下一个天大的祸患在身边要好。
他这回是真的动了杀机,却不料林凤致一脸无所谓又坦dàngdàng的神qg,倒将自己的怒气挡了一半,从起初的惊怒开始转到疑惑,不觉喃喃的道:&ldo;不错‐‐要gān这种事,还拿自己的亲笔笔迹来付梓,你存心找死?&rdo;
林凤致笑道:&ldo;我一向喜欢自己找死,你又不是不知。&rdo;
殷螭皱眉道:&ldo;对,连找死都是你惯常的风格!太象你做的了,说不是你我都不信,你自己也不信罢?&rdo;林凤致道:&ldo;因此上我只有认帐,不认都不行。&rdo;殷螭道:&ldo;太过顺理成章,一定不对劲‐‐这么gān到底是什么意思?&rdo;
林凤致微微收敛了一点笑容,道:&ldo;你何必管到底谁gān的,反正无非一个用意。&rdo;殷螭问道:&ldo;你自己认的找死?激我杀你?&rdo;林凤致泰然自若的道:&ldo;正是。&rdo;
他跪了许久,膝盖也酸了,于是不待殷螭许可,自说自话的起身,将手中妖书传单递还到案上去,说道:&ldo;这什么妖书一出,你必定想要杀我,所以我一来可以痛快求死,二来顺便大损你做皇帝的名望‐‐如此一石二鸟之计,多么高明,怎么会不象我做的呢?&rdo;殷螭y森森的道:&ldo;我太知道你了,你没这么容易便求死。你的手段心计,也不止这点。&rdo;林凤致道:&ldo;多谢夸奖‐‐什么时候动手杀我?有余暇的话,我还来得及回家安排一下后事。&rdo;
殷螭眉头打结,思索不语,过了半晌道:&ldo;我也没那么容易受激‐‐我好好想一想,你先回你的东宫侍讲,别想逃走!晚上自己滚过来让我收拾你。&rdo;
晚上林凤致再从东宫过来的时候,殷螭的脸色已经没有那么难看,倒有心qgqiáng他上chuáng,先翻云覆雨折腾了一番。因为到底余怒未歇,动作便不及往常温存软款,折磨得林凤致几乎昏厥,好不容易摆脱了起来,一时竟无力走开,只披了一件单衫伏在御案上喘息。
殷螭心qg痛快了许多,说道:&ldo;小林,我想了半日,还是觉得就是你做的。&rdo;林凤致苦笑道:&ldo;是就是了,我也没有不认‐‐什么时候杀我?我不耐烦再受你这般折磨。&rdo;看到那妖书仍然搁在案上,于是又拿起来重新读,殷螭不耐烦道:&ldo;别看了!还有什么好看?&rdo;林凤致不理他,将妖书上一段话喃喃念出声来:&ldo;问:ru身降志屈于人,可乎?对曰:谓之ru身可也,谓之降志则不可。何也?所谓人之志,乃百折不挠之行、苦心孤诣之念……&rdo;
殷螭恼道:&ldo;闭嘴!你得意是不是?&rdo;林凤致笑道:&ldo;当然得意,这么好的文章竟然是我写的,而且如此合我心意,实在当浮一大白!&rdo;案上自然无酒,于是拿起茶盏来一饮而尽,继续念下去:&ldo;……扶孤者,至重也;失节者,至ru也;然为扶孤而失节,其志大焉,孰云无行?此所以木少定之事,谓之ru身可也,谓之降志则不可!&rdo;拍案赞道:&ldo;怎么能把我的心里话全说出来,绝妙!&rdo;于是又gān了一盏茶。
殷螭忽然道:&ldo;小林,这世上有谁能模仿你的字迹和文风?&rdo;林凤致漫不经心的道:&ldo;我不知道‐‐我倒是能模仿有一个人的字迹文风,以假乱真。&rdo;殷螭脸上变色,冲口道:&ldo;俞汝成!&rdo;
林凤致听到这个名字,静默了一晌,幽幽的道:&ldo;不会罢‐‐他早潜逃化外去了,如何敢来京师?再说,他何必激你杀我。&rdo;声音竟然颇有一丝苦涩。
殷螭却越想越觉有理,说道:&ldo;你当初陷害他,就是模仿他字迹文风假造反状,活该他再拿这一手陷害你‐‐不过他为什么要激我杀你呢?他明明那么舍不得你死。&rdo;林凤致道:&ldo;所以我说不会是他的,gān吗七想八想扯到不相gān的人身上去。&rdo;殷螭笑道:&ldo;他是你老qg人,如何不相gān?我想这也是道理‐‐你当年死活不肯从他,如今倒跟了我,他不想杀了你才怪!啧,老俞也甚可怜,活活被你bi得发疯了!&rdo;
林凤致默然不语,殷螭知道俞汝成一直是他的心病,颇想多刺几句,但这时心念挂在妖书案上,坐起身道:&ldo;很好,他敢gān这一手‐‐明日我便降诏九城大索,从雕版梓刻的工匠抓起,便不信逮不着蛛丝马迹!&rdo;林凤致不悦道:&ldo;何必这么大兴风波!你可知这一下要连累多少无辜百姓?&rdo;殷螭怒道:&ldo;传播这等妖语,还算什么无辜百姓?你拦我作甚,难道心疼老qg人,怕他被捉?帝辇之下闹出这样的妖书案件,怎能轻轻放过‐‐不然你教我个法子平息谣言?&rdo;
林凤致回过头去看他,道:&ldo;我倒真有个法子,再绝妙也不过。&rdo;殷螭问道:&ldo;什么?&rdo;林凤致笑吟吟的道:&ldo;索xg我去大理寺投案,自己抗了,不就什么都结了?&rdo;
殷螭愠道:&ldo;废话!好端端你又想去大理寺?&rdo;林凤致笑道:&ldo;前朝我便欠大理寺一次会审,料他们对我也相思得紧,不去一趟的话,委实对不住人呀。&rdo;殷螭忍不住好气好笑,道:&ldo;还相思得紧,你当是佳期密约呢!那里的老汤心狠手辣,又冥顽不灵,旧日连父皇都忌惮他三分,你莫非还想指望他怜香惜玉?&rdo;林凤致摇头道:&ldo;我可不敢指望‐‐我也真挺怕痛的。&rdo;
他这话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殷螭也不曾放在心上。既然嫌疑人转了方向,第二日便开始雷厉风行的降旨刑部备案捉拿。这天是林凤致的旬休,没来东宫,殷螭早朝将百官尤其是刑部和大理寺痛斥了一顿,回来后又忙着批关于这妖书案的诏令,到下午才想起他来,正琢磨要不要晚上去少傅府再谈谈这个妖书之事,养心殿侍从却忽来回禀:&ldo;太子求见。&rdo;
太子安康年仅六岁,甚事不懂,居然跑来养心殿求见父皇,这是颇为古怪的事。殷螭也不由得纳闷,于是传令进来,只见安康由老伴当童进贤领着,一进来便即眼泪汪汪的跪倒。殷螭问道:&ldo;我儿何事?&rdo;安康掉下泪来,哭道:&ldo;求父皇饶了林先生。&rdo;
殷螭一愣,脸色微变,追问:&ldo;出了什么事?&rdo;安康尚且说不清话,只是抽噎不绝。他又追问一遍,童进贤代禀了一句话,登时将他气倒在御座上,手足冰凉。
童进贤禀道:&ldo;回陛下的话,林先生去大理寺投案了。&rdo;
第38章
大理寺乃是国朝执法机构,以寺卿为首,掌管审谳平反刑狱之政令,管辖范围一直包括京畿、十三布政司的刑名之事,凡刑部、都察院、五军断事官所推问狱讼,皆移案牍,引囚徒,诣寺详谳,在现代意义上来说,便是所谓最高级别终审机关。
国朝自太祖起就极为尊重大理寺的执法权力,寺卿定谳,实有一言九鼎之效,尤其是这一任的大理寺卿,乃是自殷螭的父皇重福帝一朝,就颇有威信的能吏,素以用刑残酷、却又执法公正出名,他的意见自来少有人敢于驳回,所以殷螭昨夜才对林凤致说出&ldo;连父皇都忌惮他三分&rdo;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