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了勾薄唇,李元祯的眼底融了笑意,只是掩在一片水雾之下,又有些不真切。黑曜石般凌厉的双眸,此时也朦朦胧胧的,带着说不清的温度。
一早他便拿定了主意,若这小子认出刺客来自金甲卫,便等同知晓他已对她起了疑,那么再将她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可她既然认定了刺客是俣人,这条小命便可暂时给她留着。
“嗯。”李元祯淡淡的应了声,似是对她此般分析的一种肯定。
接着又问:“那你就不奇怪,本王昨夜为何要骗你在岸上等待大军?”
骗?这个字眼怎能用在王爷对待她这个小卒子身上。
孟婉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心中警醒,及时主动纠正:“王爷真是折煞属下了,属下本就只是个末流兵,既不精骑射,也不擅剑法,于军中最是无用。王爷定是怜惜属下这条小命,才留属下在岸边静待捷报传来。”
“嗤”李元祯忍不住笑出声来,怂货他见得多了,从来没见过如此自作多情的。
罢了,她能这样想也好,倒省了他再安抚。
这时外间传来叩门声,是陆统领,道和朔王子有事求见。李元祯命他先将王子延入偏殿里候着,之后又在桶里泡了一会,觉得水温渐渐转凉,这才起身出浴。
他站起身来时并无预兆,濯濯身姿带起了一片水花,惊得孟婉连连向后退出数步,深深的将脸埋了下去。那张脸似月生霞晕,红云如火在烧,自脸颊迅速蔓向脖颈。
她眉目间沉着沧桑忧患,此时所想的是,若哪日她身为女子的秘密曝光,只怕死罪因由上又要多添一条:看见了太多不该看的。
陆统领将和朔王子送往偏殿后,复又回来待命,李元祯将一件中衣披至身上,行至外间隔着门吩咐了两句。不多时便见陆统领抱着一叠衣物回来,径自送往内间。
转过屏风时陆铭看见孟婉,不由得一愣。
且不说昨晚被留在岸上的孟婉何故突然出现在王宫,就说她这身穿着……竟和王爷一样,皆是只着一件中衣在王爷的寝殿内……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李元祯接过衣物,面无表情道:“下去吧。”
陆铭只得退下,退出内间时还连着盯了孟婉几眼,神情复杂。
就在孟婉低低垂落的视野里,一叠崭新的衣袍递了过来,伴着头顶清泠泠飘下来的一句:“换上它。”
她抬头,见李元祯已自行更好了外衫,一袭挺括的直襟长袍绀紫绣金,玉带双佩无不严谨。她不太置信的低头看着那叠衣物,“这是……给属下的?”
李元祯没再答,只将衣物向她身前一推,她连忙双手接住,仔细抱好,他便大步往外行去。
行至屏风处时,却骤然顿足,回头觑了眼她,目光隐含催促。
孟婉内心焦急,“那个,属下不敢在王爷寝殿放肆,还是去旁处换吧……”
“你今日也不是头一回放肆了。”
孟婉无话可说,只得点了点头:“换、换、换,属下这就换。”
她装模作样的去解中衣,动作却是颠三倒四慢吞吞的,就在她前襟扯开一条缝时,李元祯终于出去了,她深深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滑坐到身边椅上。
待孟婉将衣袍换好,追至偏殿门外时,李元祯已入内与俣国的和朔王子照上面了。
守在门外,孟婉虽看不见这位王子长什么样,但二人的对话却是隐隐能听清。
和朔王子声声唤着李元祯“义父”,且言语动情,若非知道这二人年纪相差不大且才认识不过两天,孟婉简直真的要相信李元祯有个这么大的亲儿子了。
这位和朔王子倒是直白干脆,径直言明自己只想保住小命和富贵,不管大周是想让俣国为属国,还是直接纳入大周边境,他都全听义父一句话,绝无不满。
之后又提到“孝敬”之事,说他愿意将俣国最珍贵的宝物和最美的女人献上,并备了盛宴,请义父明晚务必赏脸。只是李元祯对他所提的这些似乎并无多少兴趣,听完也不置可否,只听见杯盖刮擦茶沫的清脆声响。
殿内,和朔王子面露窘色,似乎打从见面以来,始终是他的一张热脸去贴滇南王的冷屁股。不过他倒突然想起一事,觉得兴许此事能博得滇南王的几分关注。
于是他向前探了探身,用极低的声量说了几句,果然见滇南王面色骤变!
孟婉在门外听见“咔嚓”一声响,是杯碗被大力镇于桌案上的动静,接着那茶碗在瓷碟里跳了两跳。
就听李元祯急不可待的追问了一句:“此事当真?!”
另一个声音忙回道:“当真当真,儿子岂敢诓骗义父!此事乃是父王尚在时便与蛮人约定好的,如今船早已载着东西驶往我俣国。昨夜事发突然,想来蛮人即便现已知晓俣国生变,后悔也来不及了。再有六七日,那船便会抵达港口。”
李元祯目中掠过两道深湛。的确,西海茫茫,漫无边际,海路不同于陆路,若想要中途将发出去的船追回,犹如大海捞针。
他沉了沉,不放心的问:“那东西,确保还是活的?”
“活的活的,绝对是活的!”
和朔王子才笃定的说完这话,忽的又好似意识到了什么,眯了眯眼,忙将话锋一转:“不过若义父想让那东西是死的,自然他就是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