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戏结束了。
苏回却一点也不惊异,只是笑得更加苍白。他用一贯教导他时的语气低缓道:“傅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现在看来,判断局势、顺水推舟……这些你都学得极好。”
“只是还有一课,我尚来不及教给你,那便是撒谎之时,该如何掩饰自己的虚弱。”
傅染面容僵硬,匕首随手上失力一下掉落。
而苏回的剑,已被反手刺入他的腹部。正好一刀致命,绝不多狠辣一分,也定不会手软留情。正如其人。
所以傅染会死得很快,也很干净。
拔出剑后,苏回回过身,看着傅染惊恐地捂着腹部缓缓倒下,他道:“有人向你索要我的命,你既想保全自己,下手就绝不该再犹豫心软。我杀你,并非因你背叛我,只是因为你输了这场以性命为代价的交易。仅此而已。”
一字一句,苏回说得很清晰,很缓慢,一如以往的耐心。少年或许是听懂了,因为他也如以往听懂时一样,眨了眨眼。这细弱的动作过后,他就再没了声息。
刚刚这里还有三个人,转眼只剩下一个人、一具尸体、一滩死寂。
苏回轻轻地将沾血的剑甩入一边的泥土中,有好一会儿静立着不出声。
然后他偏过头,对身后僵立在草丛中的人道:“回来得太早了。不过,既然见者有份,就来帮忙把尸体掩埋了吧!”
……一直到他们处理完傅染的尸体,苏回带她沿着一道溪流方向下山,阿蘅脑中仍是那些挥不去的温热腥气的画面。
“怎么了,恶心?”注意到阿蘅的不适,苏回反而笑了一声,道,“自作自受。”这嘲笑真够恶劣,偏偏阿蘅还无法反驳。她早察觉到苏回对傅染的态度有异,也看出他刚刚是有意支开自己,但她猜不透苏回想做什么,所以才在半途折了回来打算看看究竟。可事实上,苏回只是顾虑到她一个女子可能受到惊吓才暂时将她打发开,只怪阿蘅自己多疑。如今已经看到,又不可能将那种映像从记忆中挖去。
阿蘅揪着衣襟,干涩地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看出傅染有问题的?”
苏回道:“最初我也没有怀疑。傅染他很聪明,他知道自己怕死,他也知道我们都了解他怕死,所以他并不说是为了我才回到这山上的,只说是畏惧山贼。都把心机用在这种地方了,你说他是不是很聪明?”
阿蘅迟疑道:“或许他说的是真的呢?”
“当时你一心想着逃出山的路,所以没有注意到他说话时神情肢体都很不自然。他是我教出来的,我看得出他什么时候口不对心,什么时候暗藏鬼胎。可我还是没想到,他居然打从一开始就抱着杀心,而且出手又快又恨,毫不犹豫。”说到此,他意味不明地笑笑,“我几乎都来不及防范……”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阿蘅问。
“应该是孙绝。我估计他也是不甘心就这么放我们回去的,只是分不开身亲自对付我们。可能刚好在这时候逮到了来不及逃下山的傅染吧。”与其杀一个无足轻重的侍童,倒不如试试借他接近苏回的机会除掉这个三番四次妨碍到自己的人。孙老二这件临别大礼送的也真是颇为用心了。
阿蘅更加疑虑:“但是傅染不是已经逃回来了吗,按理说,也不再受孙绝的控制了。那孙绝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能让他继续听话的呢?”
苏回冷冷笑道:“这不就是孙二当家的本事了么?”真相是什么,只有傅染和孙绝知道,可这两人谁也没可能再来告诉他们了。
阿蘅望着苏回,忽然道:“你真冷静啊。”
“什么?”苏回道。
阿蘅道:“傅染追随你多年,生死关头,他背弃了你,而你也亲手杀了他。你对他是痛恨多一些呢,还是痛惜多一些?你杀他之时可曾有一瞬间的犹豫?”
苏回力竭地跌坐在路旁的一棵树下,虚弱地低笑:“阿蘅姑娘,在你看来,我是狠硬到了哪种地步?傅染是个伶俐的好学生,杀了他,我当然扼腕得不得了。”
“只是,苏公子从来不会任由这种软弱的心情左右了判断,尤其当它关乎性命的时候,是吗?”阿蘅接口道,眼神中便渗了些凉意。
“我该谢谢你教会我这些,苏回。”
从他们步入这座山林,一场生存的游戏就隐藏在黑暗中诡秘地拉开了猩红色大幕,环环暗扣,步步惊心,当生死之间的间隙狭窄到不能容发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情义、怜悯通通被挤压成了尖锐的利刃,不是杀死自己,就是刺向对方。她亲眼所见,所以学得无比深刻,心也被锤炼得愈发刚硬起来。
现在,这里只剩下他和她了。
而这场游戏,还在冷眼紧逼着他们互相撕咬,不到最后一刻,谁也别想放过谁。
“有一个情况,我想不得不让苏公子也知道了。”阿蘅一字一句道,“我在这山里转了一圈,发现能找到的食物当真有限得很。”
“有限到什么地步?”
“至少,不足以支撑两个人活着走出这里。”
苏回稍加沉默,道:“可是我们有两个人。”
阿蘅手中已执了剑,缓缓抬手,直指苏回。“所以,我是不是也应该杀了你?”
这威胁来得突然,却又在意料之中。苏回低垂着头不语,半晌,他轻轻地笑了下,竟然就那样仰起脸来认命道:“按理来说,是该如此。只是,若要用剑的话,能否避开我原来的伤口呢?否则不仅疼得厉害,而且无法一刀致命。”
阿蘅蹙着的眉头有一瞬间松开了,但她随即更用力地握紧了剑柄。苏回应该知道的,他现下的伤绝不允许他反抗,若自己下手足够迅速狠辣,杀他并非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