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炽儿,就算你两条腿都瘸了,父王背着你上战场。”
……
眼泪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涌出眼眶,又被疾风吹干;马儿已经不知道换过了几匹,可他自己却从未停下来休息。
老天见怜,在朱高炽觉得自己已经到达极限,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燕军驻扎的大营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
东昌之战惨败,燕军不得不撤退至三十里外的虎栖坪驻扎休整。好在朝廷方面也没讨到好,伤亡也十分惨重,所以大军驻扎在此处,短时间内还算安全。
营地大门外守卫的军士听到马蹄声,以为是敌军来袭,纷纷开始警戒。可当他们看清来的只有几匹马后,都露出疑惑的目光。
朱高炽勒下马缰,马儿缓缓停下步伐,守卫的军士才惊呼出声:“殿下?是世子殿下!”
连日的奔波,已经让朱高炽疲惫不堪,翻身下马的时候竟然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滚落到地上。
“殿下!”军士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上前将他扶起,回头对同伴吼道,“快,快通知宁王,殿下晕倒了!”
通知宁王?为什么不是燕王?难道朱棣还没找到吗?或者……是已经……
朱高炽不敢再想下去,甩甩头抓住军士的胳膊撑起身来,不管不顾朝帅帐跑去。
看着他因为腿疾的不便而有些踉跄的身影,所有兵士的眼眶都忍不住湿润起来。
朱高炽气喘吁吁站到帅帐之外,看到沐晟送随军的医官出来,两人站在门口不知道在说啥。只见那老医官频频摇头,最后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满脸的无能为力,而沐晟则一脸凝重的放下帘子转身又进了帅帐。
朱高炽的心顿时冰凉,抬起脚艰难的走向帅帐。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儿上,鲜血淋漓的痛。
还是晚了么?尽管他日夜兼程,尽管他费尽心力,尽管他那么那么努力,却依然胜不过老天么?
撩起帘子,帅帐里面黑压压的围了好多人,几乎燕军所有高级将领都在里面,里三层外三层将床榻围了个严严实实。
不知是谁听到门口的动静儿,回过头来,惊讶的叫了声“殿下”。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门口扫了过来,每个人看他的目光都仿佛看到了怪物一般不敢置信。
风尘仆仆,蓬头垢面,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憔悴,如果不是大家对他都太熟悉,恐怕没人能认出来他是燕王世子。
可此刻,他的眼里容不下别人,他的眼中能看到的,只有那张床榻,以及躺在床上的人。
朱高炽一步步走过去,身边好像有人在跟他说话,可他看不见,也听不到。
忘记是谁说过,真正的绝望是流不出眼泪的。以前他不理解那是什么意思,现在他终于能够理解。那种失去爱人心中空空如也的恐惧无边无际的袭来,远远超越了世间一切能想到的痛苦。从此,那个人将消失在你的生命中,你再听不到他的声音,再见不到他的笑颜,再感不到他的存在。真正的心死,无望。
所有的将士都自动朝两遍退开,给他留出一条通道来。
朱高炽一瘸一拐缓缓走上前,跪倒在床边,一遍遍叫着“父王”。
身边有人碰了碰他,问道:“殿下,你没事吧?”
朱高炽不理不睬,依然固执的叫着“父王”,目光顺着他放在外面的手,缓缓移向他的脸。
可就在他看到那张脸后,整个顿时石化了。
因为躺在上面的,根本不是朱棣,而是张玉。
朱高炽最后那声“父王”只叫出了一个字,就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两手开工使劲揉了揉,然后再睁眼,那床上躺的还是张玉。于是,不死心的再揉。
“行了,别揉了。”旁边某人叹息一声,弯腰将他拉起来,“你小子怎么回事儿,半年不见连父王都不认识了?”
这声音……
朱高炽猛然抬起头,看到朱棣无奈的双眼,宠溺的笑容,脑子顿时当机,完全无法思考。就这么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朱棣,张着嘴半天才发出声音:“父……父……”
一句完整的“父王”还未叫出口,突如其来的晕眩就当头罩下。朱高炽眼前一黑,就这么直直的倒在了朱棣怀里。
“炽儿,炽儿!”朱棣大惊失色,忙打横抱起他,转身冲出了帅帐。
刚从张玉那儿走出去的老医官被朱棣急吼吼的拎了回来,差点儿跑散了一把老骨头,一番忙碌之后,所下结论是:“殿下劳累过度,多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朱棣不放心,愣是要求老医官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最后老医官实在是受不了,只好以自己的人头担保殿下绝对不会有事,朱棣才放他离开。
朱高炽也是累得狠了,直接睡到第二天凌晨才悠悠醒过来。
朱棣在他旁边寸步不离的照顾,此时已经靠在床头撑着脑袋睡了过去。
时空仿佛在瞬间重叠。八年前自己刚到明朝的时候,醒来时,看到的也是跟现在一样的情景——自己身受重伤躺在床上,而朱棣坐在一旁打瞌睡。唯一不同的,是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