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是啊。一切都没有变,自然是千古不变的。”
我:“正是自然千古不变,它才把约瑟夫·洛克改造成一个超越时代的人。”
森:“据说他晚年躺在夏威夷临终的病床上,恋恋不忘要返回玉龙雪山。他梦想着自己正躺在玉龙雪山的杜鹃花丛中死去……”
汽车把我们送到海拔3356米处的原始森林,我们穿上租来的风雪衣。电缆车又穿过茫茫寒雾和苍古松林,把我们送到海拔4506米的山顶。一个陌生而神奇的天地展现在眼前,到处是灰蒙蒙的岩石、冰川和云雾,气候奇寒得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我觉得好像来到了月球,或是其他什么星球,一切思维丧失了参照背景,仿佛远离了社会,远离了时代,远离了人间。为了更贴近大自然,我们越过栈道的栏杆,在荒石中踯躅着,还拣了几块石头带回来。我愣愣地望着气势磅礴的灰白岩石和千古沉寂的冰川,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攫住了我。
森:“你在想什么?”
我:“我曾经无数次猜想,一个临死的人要去往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现在我好像找到了答案,就是这样的地方。”
森:“嗯。这里没有生的欲望,也没有死的悲哀,有的是看尽人间哀乐之后的平和与漠远,有的是挣扎过生死苦痛之后的寂灭和虚渺。”
我:“这难道不就是宗教所要追求的终极境界吗?”
我们登顶的时候,天空突然放晴,云雾散开,玉龙雪山的金顶露出了仪态万千的姿容,冰雪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所有的旅人都被这自然奇观震撼了。
我:“哦,天啊!我好像看见了上帝!”
森:“不,你这是看见了上帝的隐喻。”
我:“上帝的隐喻?”
森:“是啊。人类想看见上帝,这是人类的物质性使然,连眼睛本身都是肉做的。但上帝用肉眼是看不见的,上帝只能用心灵才看得见。”
我:“不管怎么说,灵光、佛光、上帝之光,宗教的终极追求也是自然之道。一抹阳光照亮冰雪山顶,没有比这更具有宗教意味的自然景观了。大山表示永恒,光就表示灵。”
仅仅几十秒钟,云雾又聚合过来,金色的山顶隐去了。饱览了一番,我们松了口气,游人也纷纷散去。
心跌入风景便有千古的意味(3)
森:“无论现代科技怎么发达,大自然仍有使人敬畏的地方。它不是以城市的五光十色,而是以单一的恢宏震慑人的灵魂。”
我:“你还能想到现代科技啊,我觉得这瞬间好像超越了生死。滚滚红尘,茫茫世事,都抛在脑后了。”
森:“也是。这神奇的美景仿佛不属于人间,只有天堂才有。”
终于要前往香格里拉了,这是我早已向往的地方。我和森在车子上谈论着詹姆斯·希尔顿的《消失的地平线》。
森:“香格里拉是世界大战硝烟弥漫年代全人类对幸福安宁生活的理想。”
我:“此后有不少西方探险家来中国西南试图寻找香格里拉,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森:“一部虚构的文学作品激发人们以实际行动去验证它的真实性,这是非常少有的。”
我:“这是因为人们多么希望书中描写的香格里拉是真实存在的啊!”
森:“世俗的香格里拉被确定在云南中甸,是作为旅游业的噱头。”
我:“但这里肯定跟希尔顿的香格里拉有相似之处。资料介绍上说,这里地势闭塞,四周被高山包围,外界只有一条道路能通达这里,古时叫茶马古道。只是,书中的那一伙西方人是被飞机劫持到香格里拉的,我们却是乘汽车沿着滇藏公路颠颠撞撞进入香格里拉的。”
森:“呵呵。”
有了先入为主的阅读记忆,我的眼睛贴着车玻璃睁得大大的,一路上总想验证书中的那个香格里拉。
透过车窗,看见外面群山环抱中一片辽阔的原野,上面有五颜六色的鲜花,星星点点的安详农舍,我的心底涌起一泓温柔的乡愁。这,不就是《消失的地平线》中那个蓝月亮山谷吗?
到达香格里拉,入住宾馆。高原反应使我云里雾里地晕眩,森劝我靠在床上休息。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整个儿沉溺到周身别样的氛围中。比如这里空气稀薄,天空晴雨不定,高原的阳光具有明晰的穿透力,人们的脸蛋都黑里透红。对于萦绕周身的这些感性因素我有着根源性的体验。
我:“原来人还可以长年活在这样的地理氛围中,不可思议。”
森:“正是这种别样的地理氛围造就了这里独特的人文景观。”
我:“在这种生态氛围中,人们是怎样看待世界?怎样看待生命的呢?”
森:“你别想得那么多,好好休息吧。”
我:“到了这里,你有没有感到自己平时靠现代教育和现代传媒的影响累积起来的世界观和人生观被颠覆?”
森:“那倒没有。我走过的地方比这远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