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外走进来两个人,身上穿着锦衣卫最低等小兵的制服,脸上隐有狼狈之色,看见朱翰之,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吭声。
朱翰之微微一笑:“裴三爷,钟二爷,久仰大名了,你们愿意光临寒舍,我心中实在欢喜。”
第四十一章 裴钟
裴老三警惕地盯着朱翰之问:“你究竟是谁?叫人拿那些话来哄我们,到底意欲何为?!”
钟玉荣在旁一哂,瞪了同伴一眼,上前一步挡住他,满面堆笑地道:“公子勿怪,我这同僚是个粗人,不懂礼数,今日又受了那冯千户一顿气,才会在这里胡说八道呢。只是贵属虽说是公子有请,却未告知公子名号,不知我等该如何称呼?”裴老三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心想这与自己说的话意思有什么不同?不过是装模作样些罢了。
朱翰之笑了笑:“早听说裴三爷是率直之人,钟二爷则最是和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里的人都唤我张公子,二位也只管这般称呼我就好。”
裴老三眉头一挑,留意到朱翰之说的是“这里的人”唤他张公子,也就是说他未必真的是张公子,忍不住又问了:“你这不是真名吧?这般藏头露脸的,又是何必?你当我们真不知道你们的来路么?”
“哦?”朱翰之笑道,“不知我们是什么来路?”
钟玉荣给裴老三使了好几个眼色,无奈后者全都置之不理,径自开口道:“我们兄弟在这京龘城里做锦衣卫已做了一二十年,这京里三教九流不说全都熟悉,却也都心里有数。从前面那条里弄起,一直到后头左边那条小街,这方圆二里内的地全都是一个主人。我们虽不曾查到这位主人是谁,然而早年间,这里还不曾繁华起来时,第一个在这里买房置地的却是欧阳太傅他老人家。想来以他老人家一向的本事,万没有只在此地买三四个铺面的道理,只看这周围街区如今那般繁华,当中又有好几个铺子做的买卖是太傅门下几个管事最擅长的行当,就可知道这里的主人是哪一位了。”
朱翰之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这话只是裴三爷的猜测,我只能说您没有猜对。”
裴老三嘴角露出几分嘲讽,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也认为这京龘城里不可能有他不知道的秘密势力,只当朱翰之是嘴硬,也不愿和他多说,便道:“随便公子怎么说,老裴只认死理。不过我瞧公子年纪不大,想必在太傅在世时还是个孩子呢,不曾露过面。如今你们主母有难处,几个惯常出面的人儿都在朝廷的大人们面前留了名号,办事很是不便,让公子这样的年轻后生出面,也是人之常情。你放心,我们都不是没眼色的人,当年太傅做了不少好事,咱们家里也曾受惠,过去只因身在公门,不得已才多有得罪之处,如今朝廷也没说什么了,我们自不会在外头瞎嚷嚷,何况以咱们兄弟如今的身份,即便想要告发,也没人肯信不是?”
朱翰之见他确实是误会了,也无意多加解释,只是笑笑:“我已经说了不是,随便你怎么想,横竖我是不会认的。”
事实上,这一带原本位于城郊,冷清得很,近一二十年才渐渐繁华起来,有了许多居民,也有了商铺、酒馆、茶楼、钱庄与集市,这其中确实有欧阳太傅的功劳,但他在这里只是拥有最繁华那条街的产业,而且还将其中两间铺面转赠给了悼仁太囘子。太囘子发觉此地日渐繁华,便索性将周边的荒地也一并买了,分散记在几个亲信名下,连同城外的两处田庄,都算作秘密私产,田庄种粮,店铺取租,只有少数几个铺面是由自己人经营的,大片平地上建起了宅院出租,收入虽不算很丰厚,细水长流下来,也很可观。
承兴十二年石头山之变,悼仁太囘子被杀,东宫大火,太孙兄弟相继出逃。太孙是不知道有这些产业在,朱翰之则担心自己势单力薄,万一那些产业的管事当中有一个生出异心,自己就性命难保了,因此宁可吃尽苦头徒步北上投奔燕王,也不愿与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联系。后来安庆大长公主的势力遭到建文帝清算,许多产业都被充了公,这一片街区中属于他们的产业也不例外,赠给悼仁太囘子的两处铺面则因为在账面上是已经转了手的,勉强得以保全,却也经了官府的眼。万幸的是,其余产业并不曾暴露,那些管事之人也担心叫皇帝知道了他们的主人是谁会送命,全都闭口不言,以至于今日这些锦衣卫中人还以为这一片产业若真有主人,必定是昔日欧阳太傅门下,只是因为担心叫朝廷没入官中,才掩藏起来的。
朱翰之当然不会主动供出自己的真囘实身份,防人之心不可无,眼前这两位毕竟是锦衣卫,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对欧阳伦有好感,既然如此,人家都替他想得这么周到了,他当然不会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将此话题撇过,朱翰之直接进了正题:“实话说,两位的大名我在家里时就常听说过的,虽然不得见,但我心里却很是敬佩,奈何不是一路人。如今我大了,也出来帮长辈们办些琐事,忽然听闻两位犯了大过错,被一捋到底,不由大惊,想要打听详情,却再也打探不出来了,只是觉得有些不对。两位是去了德庆公干回来后,才被冯千户责罚的,但那一回你们不过是随行,主事的另有其人,若是二位犯了大错,那一位怎的不见受罚?前两日听说还立功高升了。我只当那人是位英雄,还特地去瞻仰了一番,不料却大失所望。那样的人怎配做两位的上锋?难不成两位是替他人受过?”
这话直接戳中了裴钟二人的心事,两人都变了脸色,裴老三面上那点得意完全消失不见了,换上的是忿忿不平:“张公子就不必提了,那小子不过是个草包,只是有个好姓氏,又有好亲戚帮衬,咱们鞍前马后地替他打点,他只知道寻欢作乐,好不容易把差事办完了,他又要横生枝节,惹出祸事来。回到京龘城,我们兄弟只当他定要受点教训的,不想那冯千户只是骂了他一顿,反把我二人给罚了,说是我们办事不周犯下的错。我们心里有再大的怨气,也耐不住人家位高权重,只得打破门牙和血吞罢了。”
钟玉荣在旁叹气,倒没说什么。
朱翰之眼中闪过一丝焦虑,他知道这两人之前是去了德庆,若说那冯兴桂惹了祸事,到底惹的是什么祸?他忙笑道:“兴许那位冯千户是恼恨二位不曾劝住那小子,让他惹下祸事来,不过这罚得确实太重了,既然能饶了那小子,可见那祸事并不要紧,你二位又不是他冯家的家奴,原是锦衣卫里的老资格了,冯千户怎能这般待你们呢?”
裴老三张口欲答,忽然顿了顿,看了朱翰之一眼,见他满脸关切,倒是一片诚挚,未必有别的用意,便迟疑了。钟玉荣与他相熟,也猜到他的心思,便道:“张公子,这些事原是我们锦衣卫内务,你打听来做什么?”
朱翰之苦笑,露出几分忧色:“你们是从德庆回来的,那个地儿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完全不相干。我是怕……你们那位上锋真个惹下大祸,害了什么人呢。”
裴钟二人立刻便想到,欧阳太傅昔日门下还有一个曹泽民被流放去了德庆,先前他们过去时,也远远地见过,便以为明白了朱翰之担忧的原因。裴老三道:“张公子,你不必担心,他不是在德庆惹的祸,是在东莞惹的,与你那位师兄不相干。”
朱翰之眉头一挑:“哦?东莞?那是在哪里?你们不是去了广东德庆么?怎的又去了这个……东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