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哽咽道:“那天太太过寿,我原是想着等四爷回来了,先跟他说。再在席间一起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太的,只是没想到四爷一去不回。家里又出了事……我即便说出来又能如何呢?后来……四爷被擒。我苦思冥想,觉得还是要先将他救出来的好,便回娘家求了父母,才得与四爷见了一面。期间我只得了一小会儿功夫。身边是没有第三个人在的,只来得及跟四爷商量口供的事。我正要将怀孕的消息告诉他,冯家的人就来了,我生怕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会拿来威胁四爷。就没说实话。后来我想,章家只怕是要遭难了,我倒愿意与家里人一起共患难,就怕孩子保不住。那时候四爷是生是死还未可知,若有个万一,这孩子就是他唯一的骨肉。因此……”
她低头哭泣着,陈氏感叹万分。明鸾回想当年的情形,连连点头道:“四婶这个决定是对的,我们那时候被关在牢里一两个月,连吃的饭都是馊的,苦得很,出了牢,又要流放,一路上走得腿都快断了。你本来身子就不结实,没怀孕都很难支撑,怀着孩子,搞不好就流产了。和离了,回娘家住着,好歹能保住孩子。”陈氏皱着眉看她,她干笑了下,小声补充一句:“你要是事先跟家里人说一声就好了。”
青柳含泪道:“奶奶是真不敢说,那时候家里有士兵看守,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走漏消息。其实奶奶防的不是外人,而是林老爷和林夫人!”
陈氏忙问:“这么说,后来你父母知道了以后……”
林氏一边点头一边流泪:“他们虽是为了我好,盼着我能好好地再嫁个体面人家,若我有过生养,难免要被人嫌弃,因此,一旦叫他们知道我怀有身孕,这孩子只怕就保不住了。可我怎能放弃他?这是我的亲骨肉啊!幸好当时我瞒住了他们,先一步去了山东,等他们听说消息赶到时,孩子已经六个月了,他们虽然对我伤心失望,但还是让我将孩子生了下来,只是要将他抱走,交给别人养活……”
青柳接着道:“奶奶为了不让人抱走小哥儿,将小哥儿放在身边照顾,连夜里睡觉都睡不安稳,月子没坐好,就落了一身病,后来还是林夫人心软了,答应让奶奶自己照看孩子,奶奶才安下心来。可后来,林夫人怕奶奶去辽东找四爷,便将哥儿抱走了,还抱回京城来,在城外找了个农家寄养。奶奶惦记孩子,便跟着回来了,却只能远远看着孩子。林老爷和林夫人都说,奶奶只能每个月见一次哥儿,若是胆敢逃走,就把哥儿送得远远的,一辈子也不叫奶奶知道在哪儿呢!”
陈氏听得直咬牙:“好狠心的外祖父母,那也是他们的外孙儿呀!”
林氏流泪道:“他们哪里敢让人知道我生了章家的孩子?为着有我这个女儿,他们那几年在京里也受了不少气,若不是仗着与吕太后娘家是亲戚,只怕早就无法立足了。后来吕家老太太没了,吕太后甚少招他们进宫,他们没了依仗,行事越发小心翼翼。我虽怨他们狠心,但仔细想想,他们也是一片慈父慈母之心罢了。如今建文帝丢了皇位,新皇登基,吕太后被送去凤阳幽禁,他们的日子越发难过了。所幸我父亲不曾有过恶行,因此顺利辞官告老,正打算回家乡去,我是悄悄儿过来的。无论如何,我也要将孩子的事告诉章家的人,告诉四爷!”
陈氏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好弟妹,幸好你来了,不然我们只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四弟还有个儿子在世上!孩子多大了?出事那时是七月,你有了两个月身孕,这么说来……是三月时生的?”
林氏点点头,脸上露出几分温柔的笑意:“三月初一的生日,那天正好刮大风,我看见一只大鹏在天上飞过,就开始腹痛了。因此我就给他起了个小名儿,叫鹏哥儿。今年四岁了,长得真象他父亲,又聪明,又机灵,还不到两岁,就会背三字经、百家姓了!”
“那真了不得!”陈氏笑道,“从前文龙文骥就已经是难得的聪明了,他们两岁时,还不会背这么多功课呢。”想了想,她站起身:“四弟妹,这是大喜事,我得告诉老太爷一声。四弟虽然还在辽东,但他知道了这个好消息,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林氏脸色微红,眼中发亮,整个人如同容光焕发般,哪里还有先前的憔悴:“是,他一定会高兴的,等他见到鹏哥儿,也一定会喜欢。鹏哥儿跟他就跟一个模子出来似的,特别乖巧,特别聪明……”
陈氏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接着眼圈就红了,看了青柳一眼。青柳早已忍不住落泪了,什么话也不说,就紧紧扶着林氏。陈氏一眨眼,泪珠儿就往下掉,她连忙低头拭去,勉强笑道:“我这就去给老太爷报喜!”
林氏应了一声,整张脸都有了异样的光彩:“好嫂嫂,你跟老太爷说,哥儿如今还在庄子上,地方我是知道的,求他老人家赶紧派人去接。”
明鸾看出有几分不对,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想。
陈氏叫了打着灯笼跟来的小丫头一声,让她陪自己去东园请章寂,那丫头却一脸为难地道:“三太太,这大晚上的,哪里有做媳妇的跑去公公院子里的道理?说出去也要叫人说闲话的。”
陈氏怔了怔,脸上隐隐显出怒色:“你说什么?!”
那丫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看旁边看守花厅的婆子脸上神情,似乎也颇为赞同她的话。
明鸾上前一步夺过那丫头手里的灯笼,对陈氏道:“我去就行了,看哪家的规矩说,晚上做孙女的不可以上祖父院子去向老人家请安。”又瞪了那小丫头一眼:“叫你跑个腿罢了,你也推三推四的,一点小事儿都做不好,养你做什么?!皇帝赏了宅子奴婢,也赏了庄子,索性明儿把你们这些没用的丫头婆子都送庄子上干活算了!”说罢也不理会她苍白的脸色,径自出了门,直奔东园而去。
章寂还未睡下,听明鸾说了原委,顿时激动得站起来:“好!好!快带我去,老四家的辛苦了,孩子在哪儿?!”
明鸾忙扶着他要一起回花厅去,却看见章敬远远地大步走进院门,还未进屋就扬声道:“父亲,您先听我说!”
第六章 阻挠
章寂怔了怔,皱起眉头:“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我现在有事要忙。”便示意明鸾扶着自己出门。
章敬挡在他面前,着急地道:“我知道父亲要忙的是什么事儿,正是为这个来的!”
明鸾吃了一惊,抬头看他:“大伯父,您这是什么意思?”
章寂盯着长子,板起了脸:“你四弟妹来了,想必底下人已经报给你知道了吧?那么……你这是要拦着不许我去见她?”
章敬一窒,讪讪地低头道:“父亲,林家是吕太后的亲戚,咱们家当年出事时,他家二话不说就接走了女儿,送了和离书过来,早已没了亲戚情份。如今我们家重新起来了,也没打算跟他们计较,但也没有任人攀附上来的道理。”
明鸾便道:“大伯父误会了,四婶来找我们,说不上什么攀附不攀附的,只不过是要告诉我们一声,她当年为四叔生了个儿子,如今还流落在外,让我们把孩子接回来罢了。”
章敬却道:“这不过是她一面之辞,她当年若真的怀了身孕,为何不跟家里人说一声?哪怕是跟你四叔说一声呢,他们是见过面的。但她只是干脆利落地与你四叔和离,从此便离了京城,再无消息,只怕早就再嫁了。那孩子想必也是她后嫁的夫婿的骨肉,如今娘家落魄了,兴许夫家也嫌弃了她,方才回头来找我们,想将她的儿子冒充你四叔的骨肉。”
明鸾眯了眯眼,只觉得这位大伯父的态度很有问题:“把这件事告诉大伯父的人,大概没说详细吧?四婶生的小弟弟今年四岁了,是我们去岭南后第二年三月出生的,这种事只要找个大夫来查一查。就什么都清楚了。四婶还说,小弟弟长得很象四叔。那只要把人接回来一看。就能知道是不是四叔的骨肉了。如今猜测再多都是没用的,倒不如先见了人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