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饭时,掌柜与伙计安排了上等席面,亲自送过来。明鸾与林氏去看过饭菜,见都还干净,便服侍章寂吃了。才自己用饭。文龙则忙进忙出,安排人员住宿、马匹、行李等琐事。明鸾瞧他辛苦,特地让人将饭菜重新热了,请他过来用餐。文龙满头大汗地跑来,匆匆吃了,交待明鸾两句话,又见章寂已经午睡了,才跑出去继续忙活。
明鸾在楼上窗边看着他在外头理事。心里倒有几分佩服。从前她总觉得自己能干,对长房两位长年养尊处优的堂兄堂姐就有些轻视,但今日看来。文龙这位长子嫡孙还是有点本事的。幸好当日商量时,决定带上他,不然要她亲自操持这些杂务,虽然不是做不来,但也够麻烦的。
章家人本打算只在这小镇上住一夜,次日雨停了,自然继续赶路,没想到傍晚以后,那雨势越发大了,明鸾他们就算想打开窗子透个气。也只用几秒功夫就浑身湿透。留在船上的下人来报,说江上风雨也大得很,夜里那覆在棺木上的素幛都叫风吹翻了,有一块被卷到了江里去,他们连夜冒雨打着气死风灯,好不容易将素幛重新盖好。又严严实实地关上了舱门,才好过些。
章寂心里挂念亡妻的棺椁,一夜也没睡好,第二天大清早就催着文龙回船上看看情形。文龙去了半日方回,道:“无事,只是舱里进了些水,棺木面上都用牛皮纸缚紧了,倒不曾打湿,唯有外头挂的灯笼丢了几个,已经着人去买了。船老大说,怕是要等雨过了才能起程,不然路上顶着风雨,就怕会出事。”
章寂稍稍放下心来,没办法,只好又带着一家人在客栈里多住了一日。明鸾还好,陪着祖父与婶娘说说笑笑,再做些针线,也不无聊,虎哥儿与鹏哥儿两个却坐不住,见院子里的下水口被些残枝败叶堵住了,水漫了一院子,瞧着倒象是个浅浅的池塘一般,便拿练过字的废纸折成小船儿,放在水里玩。明鸾见了也起了兴致,拿纸折了许多样式的船,又折青蛙小鸟儿,还糊了两只莲花灯,一并放进水里去,喜得虎哥儿与鹏哥儿围在她身边缠个不停,也要学了做这些玩意儿。
章寂瞧着子孙们玩闹,心里高兴,林氏却忍不住道:“外头还下着雨呢,要玩回屋里玩,仔细身上衣裳被打湿了,回头风一吹要生病的!”
虎哥儿是自幼摔打惯了的,并不怕这个,鹏哥儿身子却有些弱,明鸾也不敢大意,便拉了后者进屋,教他折纸玩儿。虎哥儿独自在外头嬉闹了一会儿,终究觉得没人陪着有些无趣了,也就收了东西回屋。林氏忙叫青柳去给他换了衣裳,再看着他吃了满满一碗滚热的姜茶,才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文龙回来了,瞧着弟弟妹妹们玩笑,哄得祖父欢喜,他也要掺一脚,只是他年纪老大,也不会玩那些小孩子的游戏,虎哥儿嫌弃他笨拙,自拉了鹏哥儿到一边去玩。明鸾见他可怜,就主动陪他玩,不料他提出要下围棋。明鸾的围棋是刚回到京城时,跟着朱翰之学的,只是会下罢了,水平臭得很,下几盘就输几盘,最后输得脸都绿了,差点儿没翻脸。文龙故作大方地饶了她,脸上却露出笑来,带着几份狡黠与得意。
明鸾气乎乎地回了房,打开窗子要透透气,却见细竹在楼下廊角处鬼鬼祟祟地拉着她哥哥,不知在说些什么,心里有些奇怪。细竹回来后,她随口问起,前者却道:“也没什么,只是我听哥哥说镇上的店铺里有些好玩儿的东西卖,心里痒痒的,又不得出去,便叫哥哥替我买一些。”明鸾听了也就信了。没有留意到细竹在她转过身后,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
大雨直到第三天午后,方才收了,天上云后头露出半个太阳笑脸来。章寂觉得要是再等明日才出发。万一又下雨,这路就不必赶了,便命文龙吩咐下去,立时起程。于是一众人等忙乱了一通,便离了那小镇子,再次往常熟方向赶去。
这回天公倒是作美,一路上顺风顺水。第六天午后就到了浒浦口。张路白等先行赶来的家人都在码头相迎,回禀道已经在彭家桥安排好了房屋住宿,坟地也都准备好了,只是章氏族人那头有些麻烦,恐怕还要再过几日,才能赶到。
章寂闻言不解:“我们原有老宅在彭家桥,虽然不大,也够住了。何必再另行安排房屋?至于族人未能赶到,更是出奇,我提前好些日子派了你们来知会。他们难道不是住在本地?怎会至今未能赶到?!”
张路白面露难色,明鸾便说:“祖父别急,咱们先安顿下来,再问详情吧。虽然有老宅,但几十年没住过人了,不是随便打扫就能安顿好的,还不如暂时住在别处方便些。”章寂这才略收了恼色,命张路白在前头带路,一行人去了事先安排的地方住下。
那地方就在彭家桥集镇上,原是常熟一位乡绅的别业。得知是南乡侯府的人要借住,屋主人热情得不行,连丫头婆子小厮厨娘门房都给他们配备齐全了。不过章寂旅途疲倦,也没精神跟他搭话,只命孙子跟那人寒暄,就扶着孙女往后院去了。明鸾安置他躺下休息。见文龙进来,脸上犹带忿忿之色,不由得有些意外:“大哥怎么了?难道那人惹你生气了?”
“不是他,我早就谢过他,打发他走了。”文龙道,“在码头上我见张路白脸色不对,方才就叫了他去问,才知道咱们家老宅子原来早被族人占去了!那年我们家出事,消息传到彭家桥,族人们还担心会不会连累他们,后来见官府不来锁拿,才放下心,只是又起了贪心。那老宅当年是族人们看着建起来的,也知道我们家素来喜欢送些财物回来收着,就寻了借口闯进去,将东西都拿走了。看宅的老仆要拦,还被他们打了一顿,不到一年就去了。剩下的几个下人,见我们家失了势,也都卷了财物逃走,那么大一座宅子,竟叫族人分了去,还在宅子里砌了墙分隔开来,归了几家人!”
明鸾听得睁大了眼:“真的吗?可去年我们回京后,也曾跟老家这边的族人通过信,当时没听人说什么啊!”
文龙气愤地道:“他们知道我们家又起复了,自个儿心虚,怕我们知道了会怪罪他们,特地派了人去京城打听,知道我们仍旧在京里住着,才大着胆子写了信去,粉饰太平。打量着我们家没人回来,老宅里看房子的仆人又都散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竟没一人搬出老宅!张路白回来后,也曾与他们理论,谁知他们臊了,竟说什么……因我们这一房的缘故,害得他们受了惊吓,险些被连累,将房子借他们住一住,也是应当应份的……我听了气得不行,担心祖父知道了,更要生气,万一身体有个好歹,那可怎么办?好妹妹,一会儿你需得帮着我,想个法子把这事儿缓缓回了祖父才好。”
明鸾听得眉头直皱:“这种事怎么缓?祖父要为祖母、父亲和兄弟姐妹们下葬,就一定要动祖坟,自然少不得请族人们出面的,到时候随口问一句,还能瞒住什么?”
兄妹俩正商量着,却听得屋里传来章寂的咳嗽声,忙都住了嘴。屋里的丫头问:“侯爷,您要吃茶么?”章寂“唔”了一声,接着便是茶具相碰的声音,以及丫头的脚步声。明鸾与文龙在屋外大气都不敢喘,见章寂吃过茶,没有异状,还以为他没听见,却忽然听到他在喊:“龙哥儿,三丫头,你们进来。”
明鸾与文龙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去,等候他吩咐。章寂却靠着床边,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龙哥儿,你去老宅子那边瞧瞧,看到底怎样了。也别跟族人们争吵,你是晚辈,需得守礼数。”
明鸾与文龙一听就知道方才那话叫他听见了,都后悔不已。明鸾忙上前安抚道:“祖父别生气,他们只是以为我们家失势了,才有恃无恐罢了。如今我们家正得势呢,他们哪里敢得罪了我们?”
章寂却苦笑着摇摇头:“这又何必?我又没打算跟族人翻脸。况且那老宅虽是我们家得了爵位后,才回老家翻盖的,因地方小,也就是三进的大宅,几十年来都没住过多少日子,不过每年祭祖时回来小住几天罢了,白放在那里荒废了,也太可惜,既然族人们没有房子,借给他们住住,也就罢了。”
文龙与明鸾哪里在乎那个宅子?听章寂这么说,也就依了,明鸾还笑说:“您给了他们这么大的好处,要是过几日祖母与父亲下葬时,他们不来撑场面,可就太不给您面子了!”章寂只是苦笑着摇头。
大概是自知理亏,章家族人们得了信,知道章寂没打算追究他们的责任,也就放下了心。常氏与章敞等人下葬那天,族人们都来了,族长亲自主持大礼,几位族老家中都随了份子,送了无数香烛纸扎,文龙又请了道士和尚来做水陆法场,将仪式办得十分热闹体面,总算将章家一干亡魂葬入了祖坟,连小妹青雀的棺木也没人拦着,由得她一个幼年夭折的小女儿与长辈、兄长们一同下葬。
大事办好了,明鸾就开始担心章寂要回京去,便每天拉着他出门,借口说要看看家乡景致,总是缠着他问些旧年旧事。没想到章寂这一转悠,倒转出了乡愁来。想想自己也老大年纪了,自打离了家乡,在外闯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