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竹园在鄠县以西八十里,骑马过去需大半日。李瑛一行三人便提前一夜赶去住客店,第二天一大早登了何府门递上拜帖。
做生意的人多半信奉以和为贵、来者是客。门童将帖子递进去,不久那主人便迎出来与他们见礼。
何潘仁年届四十,一双眸子精光湛亮,生得高鼻深目。看上去他是胡人出身,但衣着打扮已与中原人无甚区别,想来多年经商他应当十分熟悉汉人习俗。
除了改换衣装外,李瑛并没刻意模仿男子形貌。那何潘仁目光在她上下流连一番,笑得略有深意,却只拱手道:“李公子乃是这穷乡僻壤之贵客,在下有失远迎。”
李瑛本就猜测,就算那县丞不是何潘仁安插的棋子,他们二人至少也暗通款曲。想必事先已通过气,说了她是女子这回事。因而也并不惊讶,只如常笑道:
“何公言重了。”
何潘仁请他们入府详谈。司竹园的确比鄠县略偏僻些,但何府却不失气派。一入府门,内里别有洞天。庭院中回廊曲折,窗明几净。廊下遍植竹木,翠色枝干覆着今冬新雪,看上去十分雅致。
三宝在后面笑着赞道,“何公这宅邸实在漂亮。哪怕比起京城东坊诸位贵臣的宅子也毫不逊色,而且还更有些山野意趣呢。”
何潘仁笑吟吟道:“小兄弟过誉了。我不过在宅中整日无事可做,便布置起来。这司竹园虽荒僻,但古时候也是天家林场,最不缺的就是竹子了。”
又状似漫不经心问道:“李公子曾于京城久居吗?”
“多年前随长辈入京探亲,住过一段时日。”
正说着,几人到了正堂,主客各自坐下。何潘仁命仆从给他们几人上茶,自己端到嘴边呷了一口,问道:“不知李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李瑛拱手道:“如今世道纷乱,我与几位家仆避祸来此。听闻何公乃此地乡贤,极有人望。在下特来拜会,日后少不得请您帮助一二。”
两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客套话,何潘仁笑着推辞道:“不敢当不敢当。李公子出身名门,年纪虽轻却已谈吐不凡,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几人寒暄半晌,何潘仁提及族中自父辈起便与中原通商,家中颇为富裕,后来迁居至中原生活。“我年少时亦是放浪性子,喜爱呼朋引伴、聚众宴饮,好不快活。”
临近午时,何潘仁为几人叫了些酒水上来,自斟一杯,笑意中隐有慨叹之色。
“等后来接手了家中产业,才知道出入关隘、东西往来何其劳苦。中原人又瞧不起我的胡人身份,教我难以将商队进一步扩张。
后来犯了一桩小罪,算是逃难来到了司竹园,如今在此不过潦倒度日罢了。”
几人一时默默,只能陪着饮尽杯中酒。李瑛单手支颐,若有所思道:“何公正值壮年,不必如此戚戚,日后或有转机。”
何潘仁与他们不过今日初见,却讲了如此多自己的前尘往事,不难听出其中郁郁不得志的不平之意。以常理来看,何潘仁自然有交浅言深的嫌疑。李瑛琢磨着,或许他也有投石问路的意思。
于是又举杯向他敬酒,笑道:“昔年大将军卫青少年微时,曾居司竹园侍奉公主,后立下不世战功。何公隐居于此,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焉知没有如此机遇呢?”
这回何潘仁看她时别有深意,目光在李瑛身后的云罗和三宝身上兜了一圈,重又回到最初的话头。
“李公子今日前来,除了与老夫打个照面,可还有旁的事吗?”
李瑛苦笑道:“瞒不过何公慧眼。家里在鄠县这处庄子闲置已久,府内少有得用之人。我初来乍到,一时寻不到知根知底的良家子,劳烦何公指点我一二。”
何潘仁思索一会儿,问道:“李公子要雇用府内奴仆,不如具体讲讲需要何种才能。是要能种地卖力气的,还是要懂得算术经营,抑或…还有什么旁的要求?”
李瑛似已考量过这问题,不假思索道:“逢此乱世,我所需要的,正是何公这样的大才!”
何潘仁立刻拍案而起,一双横飞眉毛气得倒竖,指着他们几人骂道:“竖子无礼,竟敢折辱于我!”
何府仆役本都候在堂外,此时闻声很快冲进来,腰间佩刀相撞当啷作响。一众人将他们团团围起,虽然尚未拔刀出鞘,但已目露凶光。
云罗和三宝似有些慌张,但为了给她撑场子,只得假装四平八稳坐在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