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徐良娣也不怎么识路,囫囵吞枣便应了声“好”。
入夜,星辰高悬。
罗艽以为这会是苏醒后第一场酣眠。却不想才合上眼,便是一道急促光火炸响在屋外。
“——这里!她在这里!”
“官老爷,你们可要替我们作证呀!”妇人嗓音嘶哑,“从把女儿嫁出去,一直到昨日,我们真是一点儿不知道情况……就算真要将良娣捉拿归案,也希望不要迁怒于旁人……我们,我们剩下的一家三口,可不能再出什么事儿了呀!”
“不是的!她根本不是我姐姐!”是徐思危的声音。
“不是什么恶鬼附身吗?我姐姐才是被附身的那个呢!”他急匆匆道,“我都听到了!她还,还一个人在屋子里絮絮叨叨的,中邪了似的!……”
“别瞎说!”是男人的声音。“官爷,我们也算是检举揭发,那榜上明明白白标着的一块整银,是否可以……”
隔着房屋墙壁,罗艽听得分明,徐良娣却看不清楚。
徐良娣只晕晕乎乎地‘欸?’了一声。
“——良娣,乐极生悲啊。”罗艽笑得没心没肺,“你家人又把你给卖了一次。”
徐良娣依旧不解其意:“什么?”
可仔细听着,又沉默良久,方才明了事情本末。
再开口,未出声,泪先落。
罗艽感到自己的眼睛酸涩得吓人,顷刻,眼泪便夺眶而出。
她很少见过谁这样落泪,泪如雨落倾盆,潸然炫然,戚戚涔涔。
罗艽猜想,这大抵是因为徐良娣终于想清了一些因果。
比如邹家那痴傻的少爷。
数九寒天冻伤的脚,颠簸的喜轿……或许一切的苦难,正是这二位“仁慈”母父所默许的。
又比如所谓婚宴。
不过一份父权与夫权的合谋,一个交易;形式为一场隆重的喜宴,标价是一位新娘。
即“徐良娣”。
罗艽觉着,就算徐良娣没想到这些,心里应当也模模糊糊有个影儿。
不然怎么哭得这样撕心裂肺?
仿佛那些郁积十余年的苦闷,在此刻尽数倾泻。
罗艽忽而觉得如释重负。像是百年前修习三清心法,突破瓶颈的那一刻——虽然痛苦,却更清醒。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
感受着眼中温热,感受着徐良娣的发泄,她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于是几人举着油灯推门而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个又哭又笑的徐良娣。
仿若这恰是证实了官府的猜测,使得徐家母父也多了不少底气。
“你,你这个妖女!妖怪!”徐母尖叫道,“你、你究竟干了什么啊!!”
罗艽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一股劲头,驱使着她靠近徐母,想要抱住对方——兴许是徐良娣的心意。
而与此同时,徐良娣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阿娘,真的是我啊……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