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门,她慌忙地将门打开,翻译站在门外,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持枪的日本兵。翻译的脸上似乎露着一种痛苦和复杂的表情对她说:“你把随身的东西收拾一下带到院子里去。”
秀妹格噔一下,心呯呯一阵乱跳,头脑一片空白。她抖抖索索地将小床上唯有几件属于自己的衣服打成了一个包裹,随着翻译和日本兵走出了小屋,走进客厅,走进了院子,日本兵还在往车子上搬东西,日本仕官和抱着婴儿的日本女人也从楼上下来,他们走过院子,上了那个带蓬子的卡车的驾驶室,车子一发动,摇摇摆摆地朝院子外开去。几个日本兵爬上了另一辆卡车,翻译连忙跟着爬了上去,伸手将秀妹也拉上车。
车子一开,几个日本兵就在车上吹着口哨,哼着小调,秀妹惊恐万分,不知车子载着她开到哪里去,虽然翻译站在一旁,却也不敢张口随便问,车子开出没多久,她就觉得不舒服,头痛晕车,心里泛泛地的要吐,她拼命屏着气,尽量不使自己在车上呕吐。卡车驶出了街道,在江边的路上奔驰,没多久停下来了。一挨几个日本和翻译下车,她也迫不急待地跳下了车。跳下车后她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将在肚里少有的一点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吐得眼睛鼻子和嘴里全淌着流液。
江风吹过,人稍稍舒适了一点,她站起身来,看见有好几辆卡车停在江边的码头上。这个码头很大,从没有见过,码头下停泊着一艘两层的舶船。船的头尾架着两道跳板。一队扛着枪的日本兵正从船头的跳板上走上船。一些零散的日本军官和人员则从船尾的跳板上走上船。日本仕官和抱着婴儿的日本女人站在码头上跟翻译在说着话,然后走上了跳板,秀妹在两个日本兵的看押之下跟在后面也上了船。她走上跳板时注意到翻译一直在码头上没有上船。
上船后,日本仕官和日本女人抱着婴儿走进了一个大的船舱,秀妹则被关进隔壁一个小的舱里。舱很窄小,有一个船窗,有一个小凳可以坐。等了没多少时,船身猛地抖动起来,船头喇叭发出了沉闷的响声,船身慢慢地离开了码头。
二房(29)
恐惧、焦虑和不安同时袭来,秀妹不知道这船驶向何方,会开多远,船驶了江心,顺着流航行,江岸离的远远的,飘着薄雾,太阳隐在半空中,她紧靠在船窗,竭力分辨天南地北,可是她却始终不能确定船行的方向。船舱外,不断地有日本兵走动,她害怕被日本兵看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将衣服包裹放在地上,依着舱壁坐下,她在想船会往那儿开,船行了一约一个时辰,舱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日本兵站在门外,他向她招了招手,秀妹颤惊惊地跨出舱门,隔壁的船舱门开着,她被引了进去,这个舱比较大,有一张床还有桌子,大大的船窗。日本女人站在船窗边,怀里抱着婴儿。秀妹知道是喂奶的时间到了。她走过去。从日本女人的手中接过婴儿,解开衣襟,让婴儿吃奶,两只奶都被吸过后,她默默地从这个舱里退了出去。
她刚刚回到自己的狭小的舱里,船体猛地因撞击而引发了强烈的震动,差点被摔在地上。随着震动船上发动机的声音小了下来,船也停了下来。甲板上一阵骚动。众多日本兵站到甲板上,大声地嚷叫着,秀妹躲在船窗里偷偷地朝外看,只见江面上散落着不少碎木板。有人抱着木板在水中飘浮着和挣扎着。原来日本人开的舶船将一条偷偷渡江的木船给撞碎了。甲板上的日本兵开始举枪往江中射击,江中的几个人舍弃了木板拼命的往岸边游,一串串子弹打上水面上,一个个地将他们打中,这几个人很快从江面上消失了,混浊的江水漂浮出一块块红色。甲板上的日本兵不断地大声地叫着笑着,船上的叭喇又响了起来,船继续朝前航行,隐在船窗一角的秀妹偷偷地看着发生有眼皮底下的这一切,吓得目瞪口呆,混身冒冷汗。
船在天黑前才停泊下来。秀妹跟着日本仕官和日本女人走上甲板,这里是一个陌生的码头,码头上亮着灯火,码头的上上下下有许多扛着枪的日本兵。他们排着队一个一个地往停在路边的卡车上爬。
秀妹跟着日本仕官和抱着婴孩的日本女人下了船,被押上了一辆卡车的车厢上。日本仁官和他的女人及婴孩坐在驾驶室。卡车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的街道上急驶。在一个有院落停下,院子里里外外都有日本兵进出,她被带进一幢房子。房子是楼房,前后有院子和天井,格局和原先住的差不多,只是这里是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日本仕官和他的女人在新投宿的楼下和客厅里用餐。秀妹替她们抱着婴孩,在一旁房间喂奶之后也一直抱着婴孩。日本仕官和他的女人在楼上整理着房间,等他们整理好房间后,才将婴孩抱过去。秀妹被带到一个单独的伙房吃饭,她已经是饥胞鹿鹿,可是一点儿也没有胃口。
她被日本兵带进楼下的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跟原先住的屋子格局差不多,但这确实是另一个地方。屋子里有张床,简单的被褥。她很累,倦缩在床上,整个人陷入一种范然、孤独地境地,她想到自己已远离了自己的那个家,远离了自己的骨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想着想着不禁抽泣起来,却只敢躲在被褥里偷偷的哭,不敢哭出声来。
二十
秀妹差不多每天夜里都在流泪,每天都在受煎熬。她被日本人扣押着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在后来几年的时间里又辗转了几个城市,在这期间她先是给日本婴孩做奶娘,后来又做了女佣。
她曾数次想从日本人身边逃走,最早一次是在她喂奶的那个婴孩断奶后的那段时间,那天晚上,日本仕官和他的日本女人在客厅里办了一桌酒,酒席桌上,既有日本人,也有几位当地请来的中国人。酒席上,婴孩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被抱着坐在日本仕官和日本女人的中间。
被请来的日本人和当地的中国人拿出各种各样的礼物放在他们的面前。大声的说着话,有些话听不懂,有些能略知一二,秀妹估清这是给婴孩办的满周岁的酒。这天晚上,她想起自己的来宝和来凤想得心好苦,她开始想到要逃离这个地方,当时天上正下着雨,屋檐、墙角、树叶上落下的雨水哗哗作响。这给她出逃带来了机会和方便。但是她总究没有付诸行动,她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从高高的院墙里逃离出去。况且,深更半夜她一个女人能逃到哪里去。既使能够翻越了围墙,外边到处是日本人设置的岗哨,没有良民证或通行证,也寸步难行。后来,她也想到了死,特别是从一个陌生的城市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她深深地陷入了种种的绝望之中,以为再也不能回到自己的那个家了,不能再看到她的来宝和来凤,她想一死了之,但是,她总是不甘心,总是不甘心毫无道理,毫无生息地去死掉。只要活着,总还有一丝回去的希望。
春去秋来,天开始冷了。冬于来了,下起了雪,雪花结在地上厚厚地一层。太阳出来温洋洋地,雪慢慢地化。树上长出了新芽。花开了,天暖了,转眼天又热了起来,这年的夏天情况发生了意料不到的变化。
八月中下旬的一天,秀妹象往常一样早早起身,草草梳洗后,拿起扫帚和抹布去日本人住房的客厅去打扫。这个客厅是个长长的很大的房间。兼做餐厅,房间装着天花板,白色有花纹图案,墙壁上挂着字画,依墙一边排放着玻璃架,里面摆放着各种玩器。长条格子窗带着彩色的玻璃,正中间放着一张大圆桌,这里晚上常常有日本人和当地的一些跟日本人亲善的人来造访,他们在这里交谈阔谈或秘密协商一些事情。到第二天屋子里往往满桌子留下烟灰、果皮和剩茶剩水。秀妹每天七点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客厅打扫干净,将屋子打扫干净后,她穿过几道门槛,走进院落后的伙房,这个伙房很大,有四五口锅,几名日本兵轮流看守,征来的两名伙夫专门负责日本仕官一家人的一日三餐。秀妹已经在这个日本人的家做了几年的女佣了,却不知道这个日本人究竟做的是什么官,她猜想这个日本人反正不是个带兵打仗的,可究竟做什么,她始终没有弄清楚。她走进伙房,伙夫已经将日本人一家的早餐准备好了,她用托盘和竹篮将早餐拿到客厅,一一盛放在圆桌上。早餐有细米粥,白面花卷、煮鸡子、酱菜。太阳的光线正照射到窗子,日本仕官和他的女人领着三个子女从楼上下来了。日本女人生育第一个孩子后,隔了一年多又生了一个男孩,隔一个年又生了一个女孩。现在第一个没经秀妹喂过奶的男孩已经六岁了,第二个男孩三岁,第三个女孩才周岁。在一家人坐下来吃早餐时,日本仕官先要做的一件事是,将放在装饰柜上的收音机打开,他和他的日本女人都喜欢一边吃早饭,一边听着收音机。收音机里一时是音乐,一时是男女在说话,有时秀妹能听得懂,有时是用日语讲的她听不懂。
二房(30)
那个大男孩已经自己会象模象样的用筷子和汤匙用餐了,老二也开始学着使用筷子和汤匙吃着早餐,不过,他还不熟练,吃饭时嘴巴、衣襟上常常弄得满是汤汁,最小的女孩还小,她被日本女人抱在膝上一口一口地用匙喂着。
日本人一家在吃早餐,秀妹坐在门外的凳子上等待着收拾桌子。因为无聊,她常常会去听收音机发出各种各样的奇妙的声音来打发这段时间。
这会儿,收音机里一个日本女人在咿呀咿呀地哼哼地唱着歌,声音细细地、温洋洋的唱着唱着突然被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随即,听到了屋内,日本仕官和他的女人叽哩哇啦的对讲声,那个日本仕官发出了一声叫声,让秀妹吓了一跳。秀妹站起身,走到门口往厅里瞧。她看见那个日本仕官和日本女人站起身,都站在收音机前,神色异常,敛神屏气地在听收音机里那个日本人的发出来的声音。听着听着日本女人竟然禁止住地抽泣起来。日本仕官在原地来回地走着,嘴里咕噜着,他快步走出了客厅,上了楼等了一会儿只见他夹着一个皮包下楼,匆匆地跑出了院子的大门。日本女人很快也很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