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批次分得模模糊糊,没人检查,四舍五入就是整个学校的一起涌向食堂,响铃后的几分钟里拥挤得可怕。
大概是因为天气好,阳光温暖得近于炎热,让这场“千人奔袭”显得更加如火如荼,两个人混在人群里,尽可能贴着路边走,不跟着人流跑,却依旧时不时被挤个踉跄。
陈里予叹了口气,最初几次的新鲜感过去,他还是打心底里讨厌这种人挤人的狼狈,江声没法和他并排走,却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他,听见叹气声便转过头来,动了动嘴,似乎在说抱歉。
陈里予摇摇头,人多也不能怪他,两个人都急于摆脱独处的尴尬,忘了考虑现实情况也忘了像平时那样等五六分钟再出发,没想到栽进另一种尴尬里,狼狈得荒谬又好笑。
金色阳光下摇晃婆娑的青梧桐,蓝白校服,红的操场和大理石白的教学楼,还有江声黑色毛衣背后棕灰的机器熊——这样那样的色块融合在一起,短暂地离他远去,像被人整片选中从轮廓线中移开,糅成五彩斑斓的一团,又一点一点拆分开来,由他自己分门别类地填色,安放回它们该在的地方。
他的世界里阳光是浓郁的金黄,青梧桐衬着晴朗的天与云,呈现出与蓝白校服相似的颜色,人群熙攘,灰蒙蒙地镀上玻璃,风声离他很远……这就是他的十八岁前夕。
通往食堂的路有两条,江声带他抄了小道,略微远一些,不那么拥挤,却要过一座桥。
狭窄的桥一次能容两三人过,还是挤窄,上桥前江声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抓住了陈里予的手腕,怕他走丢似的。
陈里予愣了愣,被他握住的手臂被挤过的路人碰到,灼伤似的烫起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做出反应,有些粗暴地抽出了手。
“怎么了,”江声的手在半空中怔了一瞬,收回来不尴不尬地摸摸鼻子,直愣愣地下意识道,“昨天害怕的时候不是抓得很紧吗,怎么……”
陈里予没给他说完的机会,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隔着两件衣服,还是疼。
江声夸张地“嗷”了一声,捂着胳膊抽气,为自己梦游似的行为付出代价——他也是自找的,又愧疚又自责,一边疼一边还觉得陈里予下手轻了,人家现在又不害怕,根本用不着他自作多情,干出这种冒犯又逾矩的事情来,还不小心说了那样的话惹人生气,别说挠一爪子,小猫咬得他去医院输血都不为过。
人太多,他只能借着下桥的机会挤到陈里予身旁,和他并排走,低着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抱歉,反反复复的“对不起”“我错了”,语气诚恳,诚恳得摇尾巴。
他低头的时候,呼吸就落在陈里予的耳朵上,声音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杂揉出十七八岁特有的干净磁性,低低的挠得人心痒。陈里予愣了愣,忍着没有躲开,指甲在手心里掐出红印来,才憋出一句“没什么,没事”。
他好像该高兴的,又有些后悔,本来江声这样自然而然地伸手牵他,他就能顺水推舟,享受这一点逾于暧昧的隐秘亲密,像是心底一场暗恋离奇地成了真,但他还是这么不争气地躲开了,现在对方意识到这是很严重的冒犯,以江声的性格,以后大概就不会再给他这样以假乱真的机会了。
或许江声还会因此误会他,以为他很排斥自己,在他看来两个人还陌生——一来二去就自讨没趣,不再这么照顾他了。
他明知道自己又陷进了荒谬的迷思里,却迟迟无法找到控制思想的主动权,就这么沉默着跟对方走进食堂,排到队伍末端,停不下来也说不出话。
一点小事牵连出臆想中令人绝望的后果,还要神经质般地钻牛角尖——他像个病人,一边苦苦哀求一边冷眼旁观,看着思维拧成麻花,自顾自输送进万劫不复的黑暗。
江声问他累不累,站累了就先去找地方坐着吧,想吃什么告诉他。
他摇摇头,借着人潮拥挤的由头向前半步,站在江声背后,身体若有若无地贴上他的衣服,混乱的思绪才一点点放松下来,回到了他虚弱的控制里。
江声的体温,他身上的味道和他说话的声音,总能带给他莫名其妙的安心,冥冥中告诉他“没事的,我不会离开你”。
十分钟后两个人端着饭菜,在食堂角落找到地方坐下来。
“怎么了?”陈里予吃两口饭就抬头看一眼,看得江声心里发毛,以为对方还在生他的气,问得也小心翼翼——过桥揍他一下之后陈里予就没怎么和他说过话,脸色也不太好,看起来根本没有原谅他的意思。
陈里予没说话,又低头吃了口西兰花,用筷子尖戳戳盘里的鸡蛋,似乎在斟酌什么,过了片刻才开口:“我有时候……”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