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听闻长孙严话语,心中一惊,明明听师父提过自家祖师便是成仙之人,又何来古怪之说。但见得长孙严神情绝不似作伪,便含糊应道:“倒也未曾听闻家师提及,愿闻长孙兄教诲。”
长孙严面上神色愈加古怪,思索半晌,心中恍然。料想文墨师门必是不知何处的山野小观,怕是连修行的门槛也未曾摸到,竟对这修行界中人人皆知的事情毫不知情,难怪只在符箓这小道打转。
长孙严心中不屑之情更重,但他本是个八面玲珑之人,面上自是未带半点不屑之色,只是开口道:“文兄弟师尊未曾言明,大约是不想你因此怠惰,不勤修行罢。不过这也非是什么隐秘之事,世间修士人人皆知,为兄今日便跟你说说这前因后果。事情说来也巧,还是自为兄师门而起。
“修行之事有书记录,大约已有五千余年,这五千年间尚有记载修士中飞升之人不在少数。不过自古以来飞升之人未有上千,也有数百,却从未有哪家哪派收到过飞升之人的半点音讯,虽然有道是‘仙凡两别,远若天渊’,但巧就巧在两千年前出了一个门派,唤作‘巫觋教’。
那‘巫觋教’别的尚不足道,只一样手段端地厉害,便是求神问鬼、请仙驱怪之术,平日里驱使山神野怪只当是吃饭喝水一般,最是了得的是听闻他们能将已飞升成仙之人请来,助己斗法。”
文墨眼睛瞪大,奇道:“这般厉害?”
长孙严微微一笑道:“如何不真?这番事项各大典籍均有收录,你且听我说完,莫要打断。”
文墨连忙告罪,好奇心大起,认真听长孙严讲古。
长孙严谈兴勃发,继续说道:“说回来事情罢,初时江湖众人听闻此事,还当是那‘巫觋教’众人往自个脸上贴金,哪里有这般召请飞仙之人上身的本事?若真是如此,对上他们之时,巫觋教的人请两个别人门中的老祖上身,这架也不必打下去啦,大伙儿跪下来磕头认祖归宗便是,还有得玩儿么?”
文墨听闻,少年心性大起。想到两伙人斗法,打到一半,其中一伙人跪下来大呼祖宗,不禁嘿嘿笑出声来。
长孙严摆摆手,叹口气继续道:“文兄弟你可别当这是说笑,这荒唐事情谁知后来竟成了真事。”
文墨还在傻笑,听了这句,笑声一时卡在喉中,只得眼睛瞪了老大看着长孙严。
长孙严又道:“那大约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我也只是在拜入宗门之时听得门中老人说起过,也曾去‘藏书阁’翻找了半月,才知晓这等荒唐可怖之事,竟是落在了我‘天华宗’的头上。
“那‘巫觋教’本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生祭血炼之事做得也是不少,只是他们行踪向来诡谲,江湖中各大宗门围堵过许多次,次次都教他们逃了开去。后来便有一次,是我‘天华宗’带头,将‘巫觋教’三大长老堵在了一处插翅难飞之地,本以为此番便可将这班魑魅魍魉一网打尽,谁知那大长老使了请仙的法子,当日上身显灵的便是我‘天华宗’初代三长老连万义,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以武入道,一身横练功夫最是神异非常,飞升之时外景三十六重天诸星辉映,场面壮美异常,这是在宗门史志中记录得明明白白的。那‘巫觋教’大长老请仙上身之后,说话的声音神态,举手投足的身形,一招一式的功夫法力,都和连老爷子一模一样。”
文墨皱眉道:“修道之人浑身筋骨如臂使指,做到这样按理说也不难,倒也不能当作佐证。”
长孙严摇头道:“大家伙自然是知晓此番道理的。可说来也巧,当日带队之人便是当年连老爷子的关门小徒,老爷子飞升之前最是得宠,就是老爷子飞升前的一应事项俱是他着手准备的。据说当日连老爷子上了‘巫觋教’大长老身后,连这关门小徒的种种私密事情都说得分毫不差,这些事项那是外人无论如何也知晓不得的。
“带队之人倒也是条汉子,指挥着大家伙齐心协力,终究还是将‘巫觋教’一干妖人击杀当场,只是之后他便自毁修为,说了遗愿,不教人在宗门史志中留他名姓,之后便自尽身亡。同行之人的名单倒是清清楚楚,我进了肃天司后,也四处查了不少卷册,对此事记录均是一致,想来当是不假的。”
文墨想了想道:“‘天华宗’果然是大义凛然,当得这正道魁首的名号。”
长孙严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只是此事还未完结。当日击杀‘巫觋教’大长老后,连老爷子却是未曾就此散去神念,若不是老爷子暗自压制,众人倒也没那么容易杀了那伙妖人。但老爷子神念未散之时,留了一句话,就是这句话,激得他那关门小徒自杀身亡,也教整个修行江湖乱得一塌糊涂。”
文墨奇道:“那是句甚么话?这般厉害?”
长孙严道:“当日,连老爷子的神念说:‘莫要再修道飞升啦,飞升之后便是尸山火海,苦狱无边。’说完便消散不见。”他努力学着老人话语低沉,此时听来隐隐有些鬼气森森。
文墨听闻,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木然间只听到长孙严在耳边兀自念叨:“从那以后,各大宗门教派,绝不甘心这只言片语便断了飞升之路,在江湖间折腾了足有千余年。最后大家伙竟然发现,自修行之法现世五千余年来,并无一人得闻这飞升开天门之后的景象,什么仙境瑶池、星宿列张,竟都是旁人穿凿附会之语。
“因此上,等到各大宗门折腾明白这件事,便少有人再将功夫耗在这虚无缥缈的仙途之上啦。说来也奇怪,自那以后,也曾有愚直之人不信邪,偏要修到仙界去一证真假,其中倒也不乏天资绝伦之辈,只是那些本可练到飞升的法门,无论如何用功,都再也摸不到飞升的门槛了。
“于是这几百年间,修士们都是争着在这世间做下一番大事,飞升之心倒也都为人淡忘了。若不是文兄弟你今日提起,为兄险些也不记得还有如此一说了,哈哈。”
文墨听了,更觉脑中纷乱如麻,他明明记得师父曾说过,自家祖师飞升之时,乃是……八百年前。
若是按长孙严所言,千年前登仙之路就已断绝,师祖又是如何飞升的?如今师伯不见,师父未活,又要向何处去问?
文墨稳了稳心神,却又听长孙严在一旁道:“文兄弟,如今你也知晓这登仙之路缥缈无凭了吧,倒不如在世间做下一番大事,那大周皇帝倒也是在我宗门中修行过,论及辈分,我倒还要叫他一声师叔祖,哈哈。”
文墨干瘪瘪地赔笑两声,脑中思绪仍是翻飞纷纭。
长孙严见文墨并无回应,便自顾自说道:“我在这‘天华宗’外门多年,也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只是可惜宗门中对外门弟子不甚重视,各类资源事务只是紧着内门来,我等外门只得自力更生。好在外门弟子若是能在门中大比之时拔得头筹,也可酌情入得内门修行,为兄也算是有得一线希望在,如今得遇文兄弟这般人中龙凤,来日大比之时可要助为兄一臂之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