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其他任何学派都不能望其项背的。
但是,这也带来了其他学派所没有的许多麻烦。最大的麻烦,就是对老墨子身后地位权力的继承。老墨子的四大弟子,个个都是文武全才,在天下有很大名声的“高义饱学之士”,也都各有一批忠实的信徒。论资历才智,当然是大弟子禽滑厘首当其冲。然则禽滑厘偏偏少了老墨子的胸怀境界和人格魅力,许多次大事都处置得议论纷纷。尤其是对秦国行动,查勘粗糙,判断见识都不到位。秦孝公只身闯墨家总院时,老墨子只得亲自出面才使墨家在对待“暴政”上有了一个大的转折。如此一来,非但禽滑厘威望下降,更重要的是,墨家内部也更加分化,老墨子可谓难矣!
由于玄奇在对秦国事务中坦然诚实,且表现出卓越的见识与胆略,不但是老墨子倍加钟爱,许多墨家弟子也衷心敬佩,隐隐然又形成了一个“第五力量”。纵然玄奇洒脱散淡对权力毫无兴趣,然则从小就以墨家为家园,身处其中,植根其中,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关乎到追随者的利害得失,遇到分歧不可能不说话,想摆脱也摆脱不了。老墨子年高卧病,竟出人意料的指定玄奇主持编撰《墨子》大书,使玄奇骤然间成为墨家矛盾冲突的交汇点。玄奇既不能拒绝终生敬佩的老师的重托,又对内部错综纷纭的微妙冲突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平衡抚慰。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能让玄奇从墨家脱身么?纵然是两情深长,又如何骤然脱得千丝万缕的“业绊”?秦孝公身为一国之君,最能体味这种身不由己的牵绊,也深深理解玄奇此时的困境,长吁一声,只好将大婚的愿望暂时搁置了。几次突然发病,孝公虽然表面轻松无事,实际已经有所警觉,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可能已经没有机会大婚生育了”!有此警觉,他甚至想过在嬴氏宗族中另外挑选一个有为青年做太子,也闪过念头,抱养莹玉和商鞅的儿子……念头归念头,秦孝公秉性坚忍不拔,在没有清楚嬴驷的鱼龙变化之前,他的任何念头都只是永远的埋藏在心底。
自从商鞅提及,接回嬴驷之后,秦孝公也没有急于对儿子进行终日教诲,而依然和他不疏不密,让他自然的熟悉离开太久的宫廷,渐渐弥补这长期隔离造成的陌生。更重要的是秦孝公明白,一个人已经长到了三十一岁,能否担当大任,绝不是终日教诲所能解决的。将近二十年的磨练,如果嬴驷还不成器,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虽然秦孝公想到了最坏的可能,但在儿子最终暴露真实面目之前,他的那一丝希望始终都没有破灭。他没有和嬴驷认真长谈过一次,也没有一次主动问起嬴驷的想法心得。他以为,嬴驷选择何种方式显出曾经沧海后的本色?这对嬴驷也是一个考验。
事实说明,嬴驷做得很好,甚至可以说很出色。
秦孝公想过许多可能,但确实没有想到,儿子的磨练竟是如此认真如此刻苦如此用心。这个嬴驷,是嬴氏历代嫡系长子中唯一没有军旅经历的储君。在秦国,这是一个很大的缺失。因为这将直接影响军队对他的敬重和他对军队的控制。秦孝公少年征战,几年中就成为军中有数的名将,对秦国大军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所以才能以二十一岁的年龄在权力场中纵横捭阖,无所畏惧。这个嬴驷,还没有来得及补上这一课,就栽倒在变法旋涡中了。但是,嬴驷在山野底层苦行磨练十余年的经历,又是他在所有公族子弟中独具的优势。对民生民治的透彻体验,将成为他把握国家大势的根基本领。从长远看,这一点也许比从军本身更重要更宝贵,看来,孺子尚可教也。
秦孝公闭着眼睛轻松的舒了一口气,沉沉的睡去了。
商鞅赶回来的时候,秦孝公还在呼呼大睡。商鞅将黑伯叫到一边,详细询问了孝公发病及医治的过程,然后立即安排,在孝公的寝宫之外给他辟出一大间屋子做政事堂,他要在这里昼夜守侯处置国务。吩咐完,商鞅匆匆赶到景监的上大夫府,紧急招来国尉车英、咸阳令王轼,四个人秘密商谈了两个时辰,将一切稳定朝野的细节都妥帖落实,方才散了。
回到商君府,已经是初夜了。莹玉已经知道商鞅紧急赶回,早就准备好了接风洗尘的小宴。此时饭菜已凉,莹玉一边和商鞅说话,一边亲自为商鞅准备沐浴热水,一边吩咐重新整治酒菜,忙碌得碎步跑个不停。半个时辰后,一切收拾妥当,俩人才安静的坐下来吃饭。
商鞅简略的说了去崤山的经过和白雪明春搬来咸阳的事。莹玉一番感慨,也说了咸阳的近况和孝公的病情,眉目之间忧虑忡忡。商鞅劝慰了一番,说了自己明日住进宫中的打算,莹玉又说了一些宫廷细节,俩人计议了约一个时辰,三更时分方才准备安歇。
商鞅每天走进寝室前,总要了却当日的全部公务。这次离开咸阳了一段日子,虽说有景监主持国务,但也一定积压了一些要他定策的公文,便走进书房,打算处置完这些公文再休憩。坐在案前,先一件件看了事由,却发现有一卷太医令李醯的上书!商鞅一瞥,心想一定是有关为国君治病的谋划,连忙打开,一行大字赫然入目——请逐巫医扁鹊出咸阳书!
晋人扁鹊,多有妖行巫术,今以名医自诩,游走列国,均被逐出。近日扁鹊入我咸阳,称其擅医小儿,开馆行医。实则不行望闻问切,随心抓药,国人多被蒙骗蛊惑,竟趋之若骛,咸阳嚣嚣!秦国新法,禁止妖言惑众,巫术为医。今扁鹊巫医公然入秦,乱我民心,请即逐之,以正新法。
商鞅惊讶了——扁鹊入秦了么?却如何就成了巫医?太医令为何要驱逐扁鹊?
七、神医扁鹊对秦孝公的奇特诊断
咸阳城北区有一条小街叫神农巷。街不长,也不繁华,但名气却是很大。因为这条小街住的药农多,开得药铺多,生药商人多,几乎就是秦国的医药一条街。寻常时日,这条小街很是幽静,一种淡淡的草药异香弥漫得很远很远。无论是药材交易,还是国人来这里寻医抓药,只要进入神农巷,所有人都会自觉不自觉的文雅起来,绝无咸阳南市那般熙熙攘攘。
这几天,神农巷却是大大的热闹了起来。
人们纷纷从小巷口的一个小院子里走出来,匆匆到小巷深处的各家药铺抓药,整日络绎不绝。几家名气大点儿的药铺,抓药者竟是排起了长队。奇怪的是,抓药的人如此之多,药铺里的坐堂医生却很冷清,很少有人找他们诊脉开方。医生们先是惊讶,后来便都悻悻的离开了医案,帮着店役抓药去了。药铺的出药量骤然增大,药材生意便也顿时好了起来,药农、药商也都比往日忙活了许多。如此一来,神农巷竟成了人群川流不息,完全没有了寻常时日的幽静。
神农巷最大的药铺叫南山堂,这里的堂医叫李儋,是太医令李醯家族的支脉后裔。他是个有心人,自然很清楚,这突然的变化,都是因为巷口小院子里来了一个神奇怪异的医者!这一天他实在悻悻难忍,便换了一身寻常布衣,来到了巷口小院子要看个究竟。
方到巷口,便见大树下坐满了等候就诊的国人,绝大部分竟都是抱着小儿的年轻夫妇。进了院子,院中大树下也坐满了候诊者。人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木牌,提着一袋半两钱,神色安闲的等候着。
“敢问大姐,这木牌做甚用?”李儋恭敬的问一个抱着小儿的中年女人。
“看病的人太多,木牌上写着顺号,挨个来,人不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