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穆要回小城过年,秦昭昭很希望放假时能和他坐同一趟火车走。想问他打算买哪一天哪一趟车的票,张了张嘴却终是没说出口。一来因为她知道凌明敏一定会反感她的同行;二来,他俩即将分离,乔穆也一定想跟她尽享二人世界。她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寒假越来越近,秦妈妈特意打长途电话来问女儿回家的火车票买好了没有?秦昭昭说:“放心吧,已经买好了,不过我不会告诉您是哪一天哪一趟车。免得您挂念着我晚上又睡不好觉。”
秦昭昭每次从上海返回家乡小城,十几个钟头的火车总免不了要在车上过一夜。这一夜,对于秦妈妈来说永远是心神不宁的一夜。夜里总睡不踏实,动不动就醒了,醒了就按亮手电筒看表。几点了?现在女儿乘的火车该到哪里了?一晚上可以折腾好几回,有时候醒了就睡不着了,牵肠挂肚地看着天色渐渐亮起来——儿行千里母担忧,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秦昭昭得知后,再买车票回家就不肯告诉妈妈具体的日期车次了,免得她又因为她而悬着一颗心睡不安稳。
“你这孩子,你不说的话我不知道你到底哪天回来,岂不是好几天都别想睡踏实。快说吧。”
这倒也是,秦昭昭只得无可奈何地说了日期车次,反复强调:“您不用担心,我在火车上很安全,您就好好睡觉啊!”
话虽如此,秦昭昭回家那天,秦妈妈依然是挂着两个黑眼圈迎她进门的。虽然头晚没睡好,但她精神却很好,喜笑颜开:“回来了,饿了吧?快放下行李去吃东西,妈给你煮了饺子。”
饺子是秦妈妈自己动手包的。虽然超市里各类速食饺子品种齐全,但她嫌那些机器制造的饺子料不足不好吃,宁可自己不怕麻烦地和面擀皮剁馅,包出来的猪肉饺子货真价实,吃一口香喷喷满嘴流油。秦昭昭一口气吃了十几个:“妈,太好吃了。”
因为秦昭昭这两年都是春节才回家,一年在家满打满算也呆不上一个月,所以被秦妈妈秦爸爸当成贵客般招待。每天都做她爱吃的菜,虽然也只是一些家常小菜。比如她喜欢吃苋菜,尤其是小城本地的冬苋菜。那种冬苋菜她从小吃到大都吃不腻,回家后秦爸爸就天天买来给她吃。冬苋菜要菜梗很肥又很嫩的炒了才好吃,附近的菜农们如果挑了这样肥嫩的冬苋菜来卖,很快就会被人抢光。所以想买把好冬苋菜一定要起得很早才行。秦爸爸为此天天早起去菜市场转悠,就为买上一把好菜。
有天秦昭昭还在睡懒觉,迷迷糊糊听到外屋爸爸在跟妈妈说话,喜孜孜的声音:“你看我今天买的这个冬苋菜好吧,这菜梗都快有小指那么粗了,又嫩得一掐就出水。我买了两把。”
“这两把冬苋菜是好,我中午炒一把,晚上再炒一把,让昭昭吃个够。”
秦昭昭蜷在热被窝里听着,一颗心暖暖的,说不出的幸福感觉——有爸妈在,真好。
和妈妈一起在厂家属区的马路上散步,遇到圆圆时秦昭昭都快不认识她了。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已经长开了,杨柳抽条似的亭亭玉立起来。她和几个同龄的女生走在一起,别人都欢声欢色的,她却不说也不笑,眉眼间有一层明显的忧伤。
秦妈妈叹着气告诉秦昭昭,圆圆的妈妈乔叶去年年底检查出患了子宫颈癌,现在他们那个家已经完全被愁云惨雾笼罩了。
“当年乔叶的妈妈也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据说这病会遗传,看来是真的。乔叶真是命苦,她妈妈就是在她十一岁那年检查出有病的,现在她女儿十一岁这年又查出她有同样的病。太可怜啊!”
秦昭昭听得呆了。乔叶其人,虽然她一直以来并不是很喜欢,但她还那么年轻,女儿还在读小学,就患上绝症将不久于人世。这——真是太可怜了。
而乔穆,他是否知道这件事呢?就算他知道,应该也无动于衷吧。一直以来他和乔叶就几乎没有感情,而在父母去世后,他们姐弟更是反目成仇。仇人之间,是绝不会有关心担忧的。
18
大年初一上午,秦昭昭给乔穆发了拜年短信。他很快打了电话过来,同样祝秦昭昭新年快乐后,还特意请她代为向她父母拜年。
“本来我应该亲自登门来你家拜年的。那年我爸妈出车祸,我一个人守在医院,又慌又乱六神不宁,多亏你和你妈赶来医院陪了我半天。现在我难得回家一趟,理应来拜个年。但是因为有些事情让我不方便回长机,所以只有请你代我给叔叔阿姨拜年了!”
乔穆为什么不方便回长机呢?秦昭昭忖了忖,忍不住问道:“你不来长机,是不是因为乔叶呀?”
乔穆顿了顿:“她的情况你也知道了是吧?对,因为她。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回来了,不想让她来烦我。”
“她为什么会来烦你呀?”秦昭昭不明白了。
“她想要我卖房子给她治病,我偏不卖。”
乔叶查出患有子宫颈癌后不久,方正军就打电话去了上海的穆松家,想找乔穆商量卖房换钱给她治病一事。
乔家在城北新城区那套房子当年才花三万多买的,如今已经一再升值,如果出售至少能卖到十万以上的价格。乔伟雄去世后这套房子按例是属于姐弟俩的遗产,以前乔叶没提出要卖房分钱,因为知道乔穆肯定不会同意卖,两个人的产权一方要卖一方不肯的话就很难办成。再者房产留着有升值空间,比卖了分钱更赚钱。但现在情况不同,乔叶希望用卖房后分得的几万块现金加上家里的存款争取延长自己的生命。她舍不得女儿,丢不下这个家,想尽一切可能多活几天。所以详细咨询过律师后,她让丈夫出面和上海那边联系,要乔穆回来卖房。
穆松把消息转告给乔穆后,他一脸冰冷:“我为什么要卖房子给她治病,她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乔穆,方正军可是说了,法律上这套房子是你和乔叶共享的遗房。她毕竟是你姐姐,这房子她有份。如果她一定要卖,你又拒不签字的话,他们就要去法院解决这件事了。到时候,要么就是你同意签字卖房,要么就是你出钱把她那部分产权买下来。”
乔穆一张脸更冷,冷若冰霜:“我就是不卖,他们要去法院就去好了。”
乔穆与乔叶,名义是姐弟,实际上关系却比陌生人还不如。他恨透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她的生死他毫不挂心,甚至暗中还有着一报还一报的解恨感:你也有今天,既然是身患绝症必死无疑,又何必再倾家荡产地去治病呢?用你自己的话来说吧,到头来还不是人财两空。
“秦昭昭,我回来过年的事长机只有你知道。不要让长机的人知道我回来了,否则她一知道肯定要来烦我,我实在不想被人打扰这个假期。”
“好,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挂了电话后秦昭昭一直在怔怔地出神。乔穆原来早就知道乔叶的事,但如她所料,他毫不在意她的病。
秦昭昭能理解乔穆,毕竟乔叶当初对他们母子的无情她都看在眼里。从那以后,他们空有姐弟之名,毫无姐弟之情,甚至像仇人一样彼此憎恨与仇视。这样恶劣的关系,乔穆如何会轻易点头同意卖房给乔叶治病呢?哪怕人命关天,他也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