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道:“你既做了强盗,你也应该知道江爷爷的大名,怎么今天来老虎口上拔毛?”那壮士闻言,勃然大怒,更不打话,擎起长刀,照着江标就是一刀。江标也拔出腰中刀与他动手。谅那壮士怎么敌得过他?三五个照面,就被江标手起一刀,砍为两瓣。那些手下人见头儿被杀,个个大惊失色,大家忙把手中刀丢去,跪于江标面前说道:“好汉,既把我们主儿杀死,我们山上没有头儿了,就请好汉爷上山给我们做主,大家寻口饭吃。”江标一想:我自己横是没地方安身,现在既有此等机会,我就得处便安身罢。就说道:“你们既没头儿,我就给你们代做做罢。”说罢,就叫那些小强盗在前引路,又叫一个人给他挑了银子,一路上山,直到聚义厅。江标见只有西南三间草屋,四周虽有些零星小屋,都是高下不一,破旧不堪。上了聚义厅,叫挑担人把银子挑在东隔壁次间里。他自己面南而坐,手下人参见已毕,江标一查册子,人数倒有一百四十余人,往下一瞧,高高下下不一,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精壮得很。就问道:“你们这里人数已齐了没有?”下面应声道:“都已齐了。”江标又叫取钱粮册来,见上面进出开支都开注明白,他虽然识不了许多字,这些账目,倒还看得下来。仔细一查,见所剩银两无几,心中踌躇道:不想这伙强盗如此贫穷,这便如何是好?
正在为难之间,忽有一小头目跪于桌案之前道:“启寨主,山下有买卖来了,快去劫夺罢。”江标闻言,忙带着刀,立起身来,带了三十余人下山。下得山时,见来者约有七八人,身上穿着号衣,是平望县的解粮差人,各人担着两个包儿。江标见他来的切近,把刀一横,从树林中蹿出,拦住去路,大喝道:“慢走着,留下买路钱来,放你过去。”那些解差一见大惊,忙丢了包儿,各自逃生,顷刻散尽。江标就叫手下人把包儿担起,一同上山。到了聚义厅,打开一看,见里面都是整块银两,统共一数一称,竟有五千余两,众人大喜,俱各拍手欢呼。江标就出了主意,把这银子买了许多米粮布匹,给各人添做新衣,又置办些军器,不到半月,金凤山就收拾得壁垒一新,十分齐整。
那一天,江标正在聚义厅议论寨上号令,众人忽闻山下炮声掌号声,众人大惊,忙差了一个精细探卒下山探听。不一刻,那探卒飞奔回来报道:“不好了,因为我们前天劫夺了平望县的钱粮,解差跑回去一禀报,平望县知县就立刻通详上司,请了三营兵马,又派了本衙班头四人,带了通班差役,前来剿灭我等山寨。现在已在山脚下扎住营盘,要杀上山来了。”众人闻言,俱面面觑看,胆小的竟想脱身逃走。江标道:“你们众人不许乱动,也不用害怕,吾自有法术,管教杀的他片甲不回。”众人疑信参半,只得听他。江标说罢,衣袋内一个小葫芦,摸出来挂在腰中,又取出一根绳来,套在手腕上,选了极精壮的二十人跟随着,出了聚义厅,就望山下够奔。
官兵见山上来了二十余人,为首一人头戴青布壮士帽,身穿青布壮士氅,里村宝蓝密门紧身,脚下登着薄底快靴,面白唇红,长眉细目,的是个俊俏人物,手中执着一把钢刀,知道必是这座山寨的头儿。带兵官乌大人忙指挥兵士,排成阵势。乌大人就步行出阵,把手中宝刀一指,说道:“呔,来者是谁?先通个名来!”江标道:“狗官听真!我坐不更姓,行不更名,乃杭州石亢村人江标是也,人称云里飞的就是。”乌大人道:“你这狗强盗真是胆大妄为,连皇上家的钱粮都敢抢劫。我今奉着上司命令,特来提你。你若识时达务,就把抢的银两尽数献出,自己反缚着手,跟我到杭州京城里去受死!你若执迷不悟,吾今天先把你结果性命。”江标闻言,哈哈笑道:“你这狗官,一派胡言乱语,犹如放屁!你要我献出银两,除非海枯石烂,川竭山崩。不要走,先请你吃我一刀罢!”说罢,擎刀过来,望着乌大人就是拦头一刀。乌大人见来势凶猛,忙把头一闪,那刀就劈了个空儿,也就动手相杀。原来乌大人是征苗出身,当时也受过名人教授的,所以刀刀有法,毫不空懈。二人杀到十余合,江标一想:我若胜不了此人,如何保守此山?我看此人本领高强,非可力敌,不如用法取他罢。主意想定,即虚晃一刀,跳出圈子,沿山脚诈败。乌大人见他败阵,恨不得即时把他一刀两断,疾忙赶来。江标见赶得切近,忙从腰下解下小葫芦,口中念念有词,把盖揭开,往外一倒,只见葫芦里飞出几千几万的大蜂来,嘴如铁针,都向乌大人扑面来咬。乌大人说声“不好”,撒腿就走,背后颈项上,已被咬了两口,顿时痛彻心肺,眼前一黑,就要跌倒,幸亏自己兵士赶救的快,把他扶持回营,已是痛的不省人事。
原来这个法术名叫铁蜂针,也是马如飞教他的。这个法是外国传来的,先取钢针三千个,放人葫芦,早晚向他拜跪,拜了七七四十九天,然后取出来,上了毒药;又收罗三千个大铁蜂,就用针把他一针一个,钉在版房上,待七七四十九天,然后把针从铁蜂身上拔下来装入葫芦,向阳挂着,挂了一百天,待那针儿锈了方才炼完。用时只须一念咒儿,那针就从葫芦里飞出来,像铁蜂一般,奔向人家耳目口鼻乱射,最利害无比。吃了他一针,一昼夜毒气攻心,就救不活来;只有一种,五月初五日午时所制的雄黄可治,除此之外,都不济事。
幸亏乌大人见过大仗,深知道这法术的原由,一到营中,就差人到百姓家觅取。及至觅到,他自己昏迷不知人事,手下人忙用开水调和敷上伤口,又用酒冲服了些。说也奇怪,别的药都救不了,雄黄一人肚,霎时痛也上了,人也清了,一骨碌从床上走了起来了。聚集众将一商议,大家都说:“他既有法术,我们断断战他不过,白白伤却兵士性命,不如回到平望,再慢慢儿的筹划罢。”于是乌大人立刻传下号令,叫阖营兵上拔营回城。江标自从放出铁针咬伤乌大人,准知他必死,到山寨聚义厅大排酒席庆贺。吃到半夜,忽见守寨兵前来报道:“下面官兵已拔营逃去了,我们尽好追赶下去,杀他个片甲不回。”江标道:“不必追他,今天他主将吃了我铁蜂针,不知解救之法,一到天明准死。我只须在此守着,他们来一个死一个,就不敢来了。现在如若去追他,他的士兵个个利害,我们的人必要吃他亏的。”于是并不追赶,让官兵自去。
乌大人在路上一打听,方知江标是镇江府骏马镇净真观老道马如飞的徒弟,这些法术都是他教的。回到平望,见了知县王鸿春,就把这件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平望县王鸿春道:“如果他真是马如飞的徒弟,这件事好办了。”乌大人诧异道:“你莫非认识马如飞不成?”王鸿春道:“我非但同他认识,而且还有恩于彼。”乌大人问其缘故。王鸿春道:“我在十年前,住在镇江府骏马镇净真观隔壁,那时还没做官,日间无事,每到净真观中游玩作乐,给马如飞彼此认识。那一天又去游玩,见山门双双紧闭,推敲不闻。我知道观中有变,忙用石把门撞开,跑进去一瞧,见大殿之上,一个大汉站着,手中明晃晃一把刀,那马如飞已叫人家拿住捆缚。我一问情由,方知马如飞与这壮士有杀父之仇,不知他在那里学了许多法术,马如飞竟斗不过他,被他捉获,正要杀他报仇雪恨。我心中不忍,就极力的劝解,劝来劝去,功了五六天方才功好,定下章程,叫马如飞每月津贴这人十五两银子,作为他养母之费,将来他娘亲死后,再津贴他二百两以为送终之费。这才把马如飞解了缚,放他活命,所以马如飞见我格外敬重,竟待我像爷娘一般。自从我到此做官,已有五年之久,他每春夏,总要渡江来我这里住上一两月,教我儿子法术,到了年终,又必要办了许多土产,专差人来送给我,我也回些这里东西送他,所以亲密得了不得。现在这强盗如果是他徒弟,我只须写上一信差人送去,叫他把银粮交出来,解散手下的人,不许再做强盗就是了。”
说还未毕,只见家人飞奔前来报说道:“不好了,金凤山强徒杀进城来,声声要踏平衙门,劫牢反狱,此刻立在城外。”知县同乌大人闻言,霎时吓得面如土色。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指迷途俗空上山 寻师傅莲芳到观
话说平望知县王鸿春正同带兵官乌大人商议,叫马如飞向他徒弟江标索取钱粮,勒令解散胁从,忽然间外面家丁人等飞奔进来禀报,说江标又纠合了无数强盗,杀进城来了。知县闻报,大惊失色道:“我城内兵丁有限的很,如何抵敌他?倘城池失守,被他杀进来,城内百姓人家必要被他抢个干净。这祸闹下来,非但我的功名不保,就是性命也要保不住。”乌大人道:“现在他既杀到城外,不调兵守御,就要杀进城来了。我先去把手下兵了调到,一齐守城,再出个号令,叫百姓壮健的都上城头帮助官兵固守;再出个赏格,如有能把这强盗杀退的,赏银二千两,如有能把这伙强人杀退并捉缚得头儿的,赏银四千两,奏明朝廷,给他官职。我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或者有能人出来助我们,也未可逆料的。你一面再差个心腹人,能言会语的,骑了快马,上镇江府去请马如飞亲自到来收拾他。”知县闻言,只得照办。乌大人即时告退,出衙门到了营中,掌号齐兵,顷刻尽到。乌大人就带了上城,把城门关闭;许多兵了,都分凭着女墙,弓上弦,刀出鞘,专等城外举动。不到一刻,就听城外金鼓齐鸣,杀声大振。
原来江标自从杀退官兵上山之后,正在聚义厅上饮酒作乐,庆贺功劳,忽然外面来报,说:“山下有一个头陀,要见大王。”江标一想:我朋友中没有头陀,这是那里来的?我不免叫他上山,瞧他是何等样人。想罢,就分付:“请他上山,到聚义厅相见。”小兵领令下山,不一刻就领上一个头陀来。江标往外一瞧,见那头陀身长九尺,年约四十开外,面如蟹壳,大眼粗眉,狮子鼻,血盆口,两耳招风,披散着头发;头戴铜箍,身穿百袖,赤足草鞋,腰下悬着戒刀,形貌凶恶,令人望而生畏。走到聚义厅前,抬头见江标坐着,他就打了一个问讯,说声“无量佛”。江标忙起身,走到滴水檐前,抱拳问道:“大师傅那里来的?上下怎么称呼?”那头陀道:“我上一字叫俗,下一字叫空,是江西九梁山真真禅院的住持,与你有缘,所以特地上山,指引你一条明路。”江标道:“既如此,请里面坐罢。”头陀并不谦让,就进了聚义厅落座。江标道:“大师傅叫我怎么一条明路,清说罢。”头陀道:“你一个人在此做强盗,倘然官兵把你围过了,谁来救你?”江标哈哈笑道:“实不相瞒,方才官兵已经来围住了,被我略施法术,就弄的他官兵着伤,抱头鼠窜,还有那个敢再来围吾?”头陀道:“他军中没有能人,自然碰你不过,如若他也去请了个法术高强的人来与你对敌,你把什么发付他?”
江标听了,沉吟半晌,说道:“师傅的话也不差。吾现在苦于没有人家帮吾,若要有人,吾情愿与他合伙,彼此扶助。”头陀道:“现在玉山县小西大的头儿大王狄元绍,手下共有数万人,而且都是搜罗有本领有法术的,寨中金银军器粮草堆积如山,官兵无奈他何。你若能归附了,同举大事,不但这山的兵了人等粮草由他发付,不须筹办,就是你有患难,他一得信,立刻派人来救,足可保守了。”江标闻言大喜道:“大师傅说的路极是,但吾给狄元绍没半面之缘,如何归附?”那头陀道:“不要紧,吾就是他手下的人,他现封吾做大将军之职,叫吾管金银两库兼招降使。你若有意,吾只须回去一说准成功。”江标道:“师傅若肯介绍,使吾降归小西天,这真是求之不得的,只是几时好前去呢?”头陀闻言,就从身畔摸出一张黄纸,递过来说道:“识得吗?”江标道:“也还看的来。”头陀道:“你既识字,你自己瞧罢;吾是不识字,不知道他写着些什么。”江标接来一看,见上面写着道:大狄国大皇帝谕饬金凤山头目知照:朕自登基,即闻尔大名,久思召用,无奈不知尔住居之处,有志未逮。昨有小校来报,说尔已占夺此山,朕闻之不胜欣幸。今特遣招降使俗空前来招尔,如果归降之后,一切粮饷军器财帛金银,都由朕发给。
尔其操练众军,专候朕令,图谋大事,以夺取锦绣江山。钦哉钦哉!
江标看毕,虽不能尽解其中意义,也还知道大略,不觉眉飞色舞,对俗空道:“吾久闻狄元绍大名,如雷贯耳,今果然做得大事。只是吾向在镇江师傅观中学法术,平时脚迹不曾出门,后来回家,也不过做做那肩挑搬运的生意,他怎么就会知道吾的名字?”俗空道:“你不知,他平时专差精细心腹人,到各处探听人物,只讲究其人本领,不讲究人家富贵贫贱。你的师父马如飞早已闻名四海,狄元绍久想用他,所以常差人到观中左右,探听他举动。知他教有三个徒弟,本领最高的是你;余外两个,一男一女,都不如你。狄元绍所以叫吾特地下山来请你。你今虽然归降,还须先给他做一件紧要事情哩。”说罢,又从身边摸出一张黄纸来。江标接来一看,是要他去招降师父马如飞的旨意。
江标就为难道:“这件事情吾可做不来。”俗空忙问其缘故?江标道:“吾师父为人极其严正,一些不肯苟且的。狄元绍虽然做了皇帝,他眼里看起来,总算他是个强盗。吾如若去说,非但必定不成功,而且还要受一顿臭骂,挨他一顿木棒哩。这那里使得!”俗空闻言,哈哈笑道:“你这人真好愚笨!天下没有迷不上的人的。狄元绍不是立刻叫你说他归降,不过叫你慢慢儿用说话哄骗他引诱他。况且吾临行的时候,狄元绍还给吾一丸丹药,他嘱咐吾叫吾给你商量,用个计哄他上山来;你在送茶之际,就把这颗丸药安放茶内,待茶吃了下去,然后再用话劝他,必定成功。”江标道:“如何哄他上山呢?”俗空道:“吾探听得这里知县王鸿春,是你师父恩人,只须逼着这人,他自会去请你师父的。”江标道:“怎么的逼他呢?”俗空道:“此刻城中空虚,没多少兵丁,吾同你领着部下众人,杀奔平望,离城二十里下寨,不要打进城去。知县见了,必然忧唬,去请你师父了。待他来时,你就退兵,他必然要到山上来,给知县讲和,劝解你不要进城的。你届时就把丹药放人茶中或酒中,他一吃就上了吾们圈套了。”江标点头道:“不差不差,使得使得。”俗空道:“事不宜迟,今夜就去罢。”江标立刻放了三声号炮,把众兵丁聚集,选了一半精壮的同俗空带了,余外一半守在山上。俗空道:“吾们趁此走罢。”于是江标就同着头陀,领了众人下山,一路浩浩荡荡,杀奔城来。
知县王鸿春一着急,果然差人飞奔到镇江骏马镇来请马如飞。那日马如飞刚正关着观门,在后花园荷池中看鱼,忽闻外面打门声急,忙叫童子去开门。不一刻,童子回报说:“是平望县知县老爷差来心腹家人,有机密紧要事要回禀。”马如飞一想:王鸿春是救吾性命的大恩人,他既差人来,必有缘故。立刻叫童子出外,叫那家人进来,自己忙着大殿上等着。须臾,童子领了家人进观,只见他慌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