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有的颈上着了重伤,有的肚腹穿透肚肠流出,有的砍去前脚,有的砍去后腿,纷纷不一。雷鸣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东西都是自不量力,尚未修成人形,就要出来作恶,岂不是自寻死路!”陈亮道:“这也是他的劫数,应该把性命送在吾们手内。”
说罢,就侧着耳远听更声,仍打二下,雷鸣道:“师父字柬上限吾们三更缴令的,现在大约已转二鼓了。若不趁此空闲下去捞取,必然要失去时候了。”陈亮道:“对,此时趁怪物逃去,吾们从速下去罢。倘耽延时候,或者他又去纠合什么东西报仇,吾们再要捞取,就费手了。”雷鸣道:“到底你下去还是吾下去?”陈亮道:“师父字柬上说你本领比吾高,水性比吾熟,所以叫你下去。吾在上面接你上来罢。”雷鸣道:“就是吾下去也不妨。只是你在上面须把绳头紧紧执着,一切格外小心,见绳子一动,务要立刻提吾上来。倘一大意,吾在水中不能久等,性命就送去了。”陈亮笑道:“这是自然。吾同你虽是异姓,倒比骨肉还亲热,现在一块儿在此给师父办事,自然同生同死,那敢怠慢!你放心下去罢,岸上的事,都由吾一人经管。”雷鸣这才把带来的包裹卸下,放在地上解开,取出香鱼皮水衣靠穿着起来。陈亮把绳子一根根的接起来,约长二十丈左右,一头缚在雷鸣身上,一头缚在自己身上,然后用力把雷鸣渐渐放下去。放了十余丈,还没到底,心中着急道:倘这绳子嫌短不敷,今夜仍不能取回这颗印了,岂不白费心力?正在踌躇之际,觉手中一松,就知道下面雷鸣已到底了,心中这才宽慰,就蹲着身子,坐在溪边俯着头,两手紧握绳子,向下面水底瞧着。
雷鸣目从放下水中,一时深不见底,也生着急,后来忽觉立着地,方知已经到底。他办事素来胆大心细,又恐怕还是立着溪边凸出来的石头,倘一不留心,失脚跌下去,上面陈亮冷不防拉不住绳子,一同跌下。所以虽然到底,仍是步步经意,脚脚留心,在水底暗摸。摸到一处,觉触手一物甚坚硬,拾起来仔细一摸,是一个木匣儿,两手捧着用力一摇,内有东西,极其沉重,心中大喜道:这必是印绶了。就把来挂在腰间,方欲摇绳咨照陈亮叫他收起来,焉知还没动手,只听上面水上“扑通”一声响,就是一黑物直沉下来。雷鸣在水中瞧不清,正不知是什么东西,忽见陈亮直立在前,雷鸣大惊道:“你怎么也下来了?”陈亮道:“吾在溪边瞧着你,忽然背后一件东西把吾一撞,吾蹲身不牢,就跌下水来了。”雷鸣道:“你吾一同下水,这溪有十余丈深,如何上的去?今天是死在水里了。”陈亮道:“这也是命该如此。”正说之间,忽然二人背上奇痒难熬。雷鸣道:“唷唷利害,如此奇痒,比死也难过。”陈亮道:“吾也痒的不亦乐乎,你来先给吾搔搔罢。”雷鸣道:“吾同你索性把衣裳解去,吾给你搔,你给吾搔,搔个痛快,再死不迟。”二人这才各把衣裳解去,彼此搔痒。忽见济公日中给他画符的地方,大放光明,其光直冒至九霄云中。陈亮道:“对了,师父的法术验了。”雷鸣道:“真希奇,师父真是法术无边,吾们这一回大约不至于死了。”说罢,就蹲着身坐下,陈亮也坐下,彼此各忍上气,闭了嘴不言不语。
不到一刻,忽闻上面有人叫道:“徒弟徒弟!”雷鸣就把陈亮一推道:“你听,师父来了。”陈亮一听,果然是济公的声音,不禁大喜道:“师父自来救吾们了。”原来济公打发二人走后,他就把房中向东的窗扇推开瞧着,瞧到二更左右,并没瞧见什么,心中暗喜道:此刻不见动静,二人或者能免此难,也未可知的。焉知还没想完,就见两道红光冲天而起,济公大惊,赶忙嚷道:“不好了,救人要紧!”此时行辕中上下人等,都因等着雷鸣、陈亮取印回来,所以都未曾睡觉,各在房中议论这事。张大人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在上房中踱来踱去,一味的踌躇盘算。忽听外面人声一乱,他就立刻跑出来,见济公在那里乱跳乱嚷,他就走进书房问道:“圣僧为什么事?请说吾知道。”济公一见张大人,就紧锁眉头埋怨道:“为你取印,吾的徒弟受着大难。”张大人不解其中缘故,问道:“令高徒莫非回来了吗?”济公道:“他若回来,倒不至于受难了;因为没有回来,所以在外边受难。”张大人道:“既令徒没回来,圣僧怎么知他受难?”济公用手一指道:“东首红光一道,你瞧,这就是他们背上的红光。吾打发他们的时节,给他们背上各画了一道符,他若浸在水中,浸了半个时辰,这符就要作怪发痒,一发痒,一搔痒,这地方就立刻放出光明,上冲霄汉,这是吾防备着救他们的暗号。现在你看光明已放,他们必定落于深溪之中,不能上岸了。”张大人失惊道:“似此如之奈何?”济公道:“这是你求吾的事情,都是你害吾徒弟。你现在如若要吾去救他们,须得依吾一件事;若要不依,吾就不去救他。”
张大人一想:这和尚善于要挟,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无论天大的事,吾只得依他;若要不依,他坐定不肯去,吾那里对得起人家?想罢,就道:“师傅只要把人救起,把印捞来,无论什么,吾都能应允,你快快说罢。”济公道:“吾别的都不要,只依吾一个字,你允不允?”张大人道:“那一个字?只要吾做得到,吾必然允从。”济公这才走近张大人耳边,附耳说道:“吾要喝酒。”张大人哈哈一笑道:“师傅原来只要吃酒!这有什么难事?只须分付厨房备办就是了。”济公也哈哈一笑,就分付家人速取三十丈长绳来,家人立刻取到。济公带在身上,叫众人守候着:“吾和尚一到三更准回来。”张大人问道:“圣僧此去有多少路?”济公道:“来回约有五六十里。”张大人道:“这样远路,一时那能走的到?”济公道:“容易。”说罢,往外就走。张大人送他到门外,济公口中念道:“唵嘛呢叭迷吽!”用手望自己脚上一指,只见他两脚如飞,转眼已不见了。
济公在路上不到片刻,已到山溪边,在上面一叫应,雷鸣在下面知道师父已赶到,只昂着头瞧他来救。忽然水面“扑通,扑通”两响,两块大石头沉下水来,石上缚着两个绳头,二人会意,各人解下一个缚在身上,把起初的绳头放去。济公在上面瞧着,见那绳儿乱摇乱动,知道他二人已缚在身上,就念了六字真言道:“唵嘛呢叭迷吽!”忽然那根绳儿就像铁线一般坚硬异常,济公拉了往前就走。济公走了一步,二人在水中拉起一步,济公走了十余人,出了树林,他二人在岸上了。雷鸣见师父相离不远,就要跑向前去细说情由,焉知那绳如铁,不能屈曲,解又解不下,走又走不上,济公走一步,他们二人也被拉走一步;济公不走,他二人也只好住着,不能走动。出了树林,济公又念上真言,顿时其行如飞;二人虽然都有夜行工夫,还差得远哩。济公一口气跑回行辕,张大人接着,见他身上缚着绳,单只一人,并不见雷鸣、陈亮,因问道:“圣僧,你自己回来,怎么两位高徒仍不见呢?”济公道:“他二人此番给你出了力,理应迎接进来,谢谢他才是。你方才只接了我进来,并不接他,他二人一赌气,就装着身势,站在衙门外不肯进来了。”
张大人闻言,忙奔出来,见一绳索牵着,用手一摸,坚硬如铁,心中十分诧异道:这绳索有何用处?怎么竟像铁索一般?及到外面,见二人挺挺立着,面作怒容。张大人以为他们真个动怒,忙赶上前深深一揖道:“二位为着我吃了一番辛苦,我迎接来迟,望乞恕罪。”陈亮道:“张大人说那里话来!我二人既蒙知爱,何在乎区区迎送形迹!”张大人道:“二位既不为此,怎么不肯进来?”雷鸣用手一指绳索道:“我们为着这东西,不能走动,只好在此立着。”不料话未说完,那绳索就忽然照常软了,二人这才把缚的结儿解去,跟着张大人一路进来。走到书房,济公拍手笑道:“徒弟,我用这个法儿,给你们争这礼节,你瞧好不好?”张大人也笑起来了。济公又对张大人道:“你方才答应我的酒呢?”张大人道:“我已经分付厨房,叫他们备办高排海味,上等酒席,专请圣僧受用。”济公道:“好,我半夜没酒吃,肚里难受,须得吃他二十壶才好睡觉。”话未说完,酒已办上,仍是六人一席。张大人总不解偷印的道理,问济公道:“圣僧既知道偷印的去处,必然知道偷印的缘由,请圣僧给我说说明白。”济公道:“偷印的就是你府中作怪的妖物,他名为独角兽,是尘世上极少的东西。这东西最利害无比,他修炼了一千五百年,能变人形,自以为道术深远,专一收徒弟,教他法术。起初收的都是他同类之物,后来同类收尽,就收别种东西,无论你是什么东西,只要是兴妖作怪的,他都肯收作徒弟。”济公说至此间,大家都听得高兴,忽然张大人把桌儿一拍道:“你们师徒白费心了!”众人大惊问故。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再取印雷陈人山洞 寻出路巧遇邹孟勋
话说济公救了雷鸣、陈亮回到行辕,张大人就分付排酒,济公在席间把偷印的缘故说明。方说到中间,忽然张大人拍案大叫,连说:“不好了,不好了,你们师徒三人白费心力了。”众人大惊,连忙问其缘故。张大人道:“圣僧救了二位回来,众人一味欢喜,倒把取印的事忘了。”雷鸣被他一提,这才从身边把带的印匣取出来,放在案上。张大人见是原物,而且仍旧锁着,原封未动,知道这个印在里面,不胜大喜,忙叫左右速取钥匙来。须臾取到,张大人取过在手,当着众人面把匣儿盖开了,向里一望,不觉大惊失色,“啊哟”一声。众人不解缘故,忙问道:“张大人为着什么失惊呀?”张大人道:“众位瞧罢!”众人仔细一瞧,原来是块石头,并不是真印。雷鸣更是懊悔,说道:“吾当时悔不曾开过匣儿,瞧他一瞧。”济公微微笑道:“你瞧了,不知真印的所在,也无可如何,只得把匣儿拿回来。”陈亮道:“师父就给占算占算,到底这真印在什么地方?”济公笑道:“不消占算,我知道就在那个山洞里阶石下面。要取也不难,你们众人莫要慌乱,吾先把这偷印的道理说个明白,好使你们众人得知。”
张大人道:“方才师傅说到这怪物广收徒弟,底下到底怎么样了?”济公道:“他的收徒弟收得很滥哩,无论他什么出身,只须成件东西,他就不管什么,教他法术。你府上的怪物,起初本不是件活东西,是唐朝末年打碎下的一块缸爿。当时有个小学生,见他团圆一块,形状极像人家的假面具。他就取支笔来,把他画上眼睛儿、鼻儿、耳朵、嘴儿、胡须。只因小儿用笔太劣,画的部位三分是人,七分是鬼。后来玩了几天,就把他丢去。他在地上没人碍着他,年深日久,吸了日月精华,就成了精怪了。起初不过成功一个形像,还同烟云一般,随现随散,日子一久,就渐渐结实,竟成一个有实际的东西了;只是他没有根基,法术有限,从不敢出世欺吓人家,不过在没人之处自己玩玩。其后打探着这个独角兽,知他肯收徒弟,就投在门下拜做师父。这个独角兽凶狠异常,就教他出外吓人。走到你们府中,他就拣了一间清静房屋藏在里面。日中则躲避众人,夜分则出世吓人,你府上的人愈见他惧怕,他愈得意,愈要吓人。平素在你府上,见了有好东西好宝贝,他就偷盗出去,孝敬他师父,所以这个独角兽极其喜欢他,极肯保护他,又教了他未卜先知的法术。这一回他算出你请吾来提他,他一着急,就跑到他师父那里,一告诉,独角兽说:”不要紧,你善于偷盗,只须把主人印信偷盗来,放在我洞中。张大人必定分外焦急,先叫他取印要紧,不去捉你了。‘这些事情,都是吾占算出来的。“
张大人道:“他既把印信偷去,丢在山溪里就是了,何必还要做这神通,溪中只丢一空匣,却把真印摆在阶石下面呢?”济公道:“那,看这东西何等利害,他知道吾和尚颇有本领,必然占算出来,所以他把真印取出另摆一地方,却把匣儿骗吾。殊不知吾和尚比他还利害,他在未摆之前,早已被我算着。”雷鸣听到这里,忍耐不住道:“师父既算出他真印不丢在山溪中,何必差我二人下去,吃这危险!”济公笑道:“你那里知道吾的用计?你若不下去把匣儿取上,他必然防吾知道真印地方,守住洞口,不肯出去。现在他知吾算他不出,他一放心,就奔往别处洞中,不再防吾。吾们只须到明天差一个人前去,翻开阶石,取了来就是了。”陈亮道:“师父方才差吾二人前去的时候,怎么如此秘密?现在就堂堂皇皇的说给众人知道,不怕他知道吗?”济公道:“此物最灵,你只须说了一句话,他就会知道;只有一件,他的法术不能隔水,一隔水就不灵。现在他已奔过淮水到山东地面,投入金匮山去了,所以吾放着胆说给你们知道。”众人闻言,这才大家明白。
说话之间,天已大亮,酒也吃完了,济公叫过陈亮说:“你到山洞中,把真印取出。他里面还有一个石匣儿,里边藏着大湖珠五百粒,内有八十一颗是张大人府上的东西,被这缸爿妖偷去孝敬的。你去取来,把张大人的东西还了他;余下来的,请张大人散给昨天受水的人家,作为赈济之用。”陈亮领命,出行辕一路走去。不到片刻,早到洞口,往里一张,见洞中黑暗暗深不见底,恐怕另有毒物,不敢进去,在洞口之外,踱来踱去,心想:师父叫吾进去,断没差的。于是硬着头皮,一径进去。走了约有半里路,忽豁然开朗,别有一天,又走了半里,那路也更阔了,两边花木极多,都是异乎寻常,不常见的。又走了里余,遥见前面一座大殿,高矗云霄。陈亮一想:这颗印必在这殿阶石下面的,吾先把阶石翻开,把印取在手中,然后再进去取石匣罢。主意想定,早已走至殿前,抬头一望,见上面挂着一匾,上写“唐仙聚处”四个大字,知道是唐时仙人聚处的地方。想罢,蹲下身来,把师傅分付的正中第三块阶石用刀翻开,果然下面掘着一洞,深约二尺许,一个黄方方的金印放在中间。陈亮取起来一看,见是篆文字,不是楷书,那里识得?只得放在衣袋中,仍把阶石放好,走上阶沿,踏进殿门,见里面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正中又挂一匾,是“自在堂”三字,旁边一幅楹联,上联是:顾视清高气深稳,下联是:文章彪炳光陆离。款书“陈抟”。右边壁上挂着一幅大雪景图,中画一人,骑着驴儿,走在板桥之上,其人头戴风帽,手执酒壶,四面山顶之上都是雪,上题四句诗道:昨夜西风起,今朝分外寒。
骑驴过溪涧,沽酒在征鞍。
下题:子公仿古。
陈亮自少练武,这些书画都不甚经意,一回头就往里走,见后面又有一间后殿,东西各有配房两间,那后殿虽然也甚轩敞,其中却空无一物。陈亮知石匣在东配房,就径奔东配房来,见里面桌椅俱全,台上放着棋局一具、棋儿三十二个,仔细一看,见这些东西都是石块磨成,异常光滑。心中觉得可爱,就把三十二个棋儿,都取来摆在胸前。又奔到后面,只见别无长物,只有一只琴床,摆在房之正中,床上放着古琴一具,五弦俱备。向外,摆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