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冉看不见的远方,遥远到肉眼不可及的高空上,一方小巧的火鸟台正静静地浮在空中,上面站立一位佝偻的老人,穿着一身犹如以漫天星辰织就的长袍,脸上长满了渗人的脓包,黄澄澄的眼眸瞪得极大,尽是阴冷之色。
来人正是浑天院教授,亦是樊戥的师父,“浑天星老”晨珲。浑天院本职就是监察天上星辰明灭走向,三院中最充满神秘色彩的浑天院有着各种出神入化的手段,可以第一时间觉察洞悉动向,在浑天院面前可以说是毫无隐蔽可言了。
火鸟台似真正的神鸟飞禽,燃着赤红的虚焰,这是一尊极高明的仿品,足可见祂的精致,被晨珲心仪当做代步所用。在那片天地,厚重的云层仍在以恐怖的速度蔓延,一股强大到令人慑服的威势亦在诞生,仿佛要降临这个世界。
在更遥远的沙钟链岛,一道堪与通天彻地的虚影出现,祂面朝这里,身躯笼罩了整片沙钟链岛。这是一个鬼气森然的生灵,祂仿若实体,又显得虚幻,其生有人脸,却有百条手脚,身躯也不是常见的轮廓,而是诡异的折断状,祂的体表多是嶙峋的山石和腐朽的骨木,朽气浓重。
这尊巨大的虚影出现后,一道人影从天边踏空而来,眨眼间就从一个模糊跳动的黑点走到了面前。还未见到来人真容,风中传来了奇妙的气味,像是千百种药石糅合在一起的奇异香味,让人心神沉醉,有抚慰心灵的力量。
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传来,来人身着麻衣,拄着一根两米长的行山杖,有节律地敲击着虚空,高大壮实的身上挂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陶罐,这些陶罐正随着行走而摇晃,发出美妙的声律。鲁安平向晨珲点头示意,晨珲只眼球动了一下,根本没有理他,鲁安平板正着脸,严肃的看向那个方向,对身后的鬼老命令道:“守护。”
落到火鸟台上,鲁安平问询道:“晨道友,可知现在是什么情况?”
晨珲摇头,沉默不语,只是一直看向荒岛上空,那里无尽的风暴云涌,演化着雷霆天火似人间末世,端的是可怕景象。鲁安平熟知老友的性情,像他这般秉直的人不会狂言胡语,他饱经沧桑的双眸看向荒岛上,那道已经被无数风暴隔绝而渐渐隐去的小小人影,眼中似有怔然,道:“未曾想到,石纪钟的眼光竟然远胜吾等,此子,待遇风雨啊。”
没有片刻,一道纤素身影盈盈飞来,仪姿神态,真好似神女落尘。一身淡绿素衣,以丝带系腰际,头盘道髻,以素色簪横插,她亦快速赶到了这里,径直走上了火鸟台,欠身问道:“两位师兄在上,先前在西凉郡被一些凡俗事耽搁住了,这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可需要孤等出手?”
自来到后就没有出声过的晨珲,突然启言斥责道:“宴师妹,您也是几千岁的人了,修行才是孤等长寿之途,哪怕是教授之职牵身,不必事事躬亲吧,过多沾染世俗,会被大道弃离的,您……”
宴萍巧笑倩丽,不复晚辈前的端庄样貌,显得小女孩姿态,她流露出知错的神色,顺着晨珲的话接道:“师妹知错了,师兄的谆谆教诲一定铭记于心。孤等何尝不是从弱小走来,现在的那些孩子可不比孤等当年孱弱,对于晚学后辈,孤乐见其成。”
“哼!”晨珲很不屑地冷哼一声,却再没有出言相劝。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已经不是轻易能被他人说服的了。一颗道心守卫的不只是大道,还有他们一切依存的核心,这让他们更加强大的同时,在某种程度上也会更加固执,哪怕明知前路断绝,哪怕身后深渊立刃。
浑天院、山鬼院和墟行院的三院之长,尽聚首于此,他们的到场让一些分出神魂注意此处的宗师学保收回了神念,这是稷陵学府的态度,是家事,外人勿扰。纵有宗师学保是归属于稷陵学府,在此处养老终生,也不能允许一部分,这样会疏远人心,毕竟不患寡而患不均嘛。
鲁安平等二人争吵完,才将现在的情况简明说了一遍,宴萍吃惊地大张了嘴巴,问道:“鲁师兄,您没有幌骗孤吧,这位少年就是敲响石纪钟的命定之人吗?一个如域境的小孩子,可以闹出这样的动静,真是不可思议。”
宴萍的真性情没有让鲁安平气恼,他知道这话不是质疑,只是觉得不敢置信。鲁安平到现在也有点觉得不真实,见过天才,没见过这么天才的,不仅起点高,还冲刺,遇到这样的对手,同辈年轻人要如何不心生绝望,如何有能与之匹敌?
三人默言戍望,静观那风起云涌,雷泽国度。
云层已经厚比一些低矮的山峰了,浓厚的云层似乎充斥着愤怒,比黑夜的颜色还要深邃,厚重的云层中翻涌着狂乱的粗大雷蛇,暴躁的雷电发出堪比明昼的光亮和震撼天地的轰鸣,似乎下一刻就要对下界施加惩诫,焚起灭世的怒火。
龙冉感觉到了吃力,熟悉的压迫感回到了身上,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全身所有的细胞都在恐惧,大脑像疯癫了一样示警,足以威胁生命的危险出现了。
“哗啦啦”当铁链拉动声启一出现,龙冉的神经再也坚持不住了,他闷哼一声向前倒去,幸好体内飞流年圣体及时催动全身的青黄萤光灵力,让龙冉很快抢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已经没法做到清晰思考了,如天崩般的痛苦朝他碾压过来,一遍遍地将他粉碎。
龙冉本以为自己强大了许多,承受觉醒灵魂伴生宠应当更加轻易。自信的他却遭到了迎头痛击,何止没有更加轻松,反而是更加强烈了,那尊神灵仿佛生气了,龙冉想到了这个可能。
是啊,如果一只蝼蚁一直在眼前晃悠,他也会烦躁的,更何况那位是一尊从古老活到现在的神灵,是高贵与强大的化身,怎么会一再忍让自己不怀好意的骚扰呢。
如果龙冉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一定会痛苦地大叫起来,可惜他已经失去很多能力了,他的灵魂像是要脱离肉身而出,双重痛苦加持下让他短短数息内,几次陷入昏厥又被痛醒,自觉醒后好不容易蓄养起来的精神力很快就见底了,他陷入了真正的痛苦中。
哗啦啦,哗啦啦,云层中传来数道铁链拉动的声音,时而剧烈时而销声匿迹,但无论如何,那尊藏身云层后的神灵始终没有现身,这让三位心中好奇的教授像抓痒一样难耐。他们只是知道这尊灵魂伴生宠定然不凡,说不定是那个记载上有名之物。
愈是等待,便愈是期待。良久后,铁链滑动的声音终于停歇,而不知是哪个时间段,三人突然感觉到了毛骨悚然,一齐看向那个方向,就像是先前空无一物的地方,出现了足以捕猎他们如鼠的强大神灵。
“祂,降临了。”鲁安平是三人中最正常的,他板正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紧张,轻声陈述着一个事实道。宴萍成熟气质的脸上露出一抹疑色,问道:“不对劲,那个碑上铭刻的神灵怎么可能如此轻易降临?”
三人心怀不同想法,恰此时,天地间风浪雷霆尽散,云层从底中裂开,露出里面盘踞着的庞大神灵。这是一尊怎样的神灵啊,饶是龙冉见过一次,日夜惦记着祂,但随着时间流逝,他早已忘了面对祂时的恐惧,好在这次龙冉坚持,他又得以再次承面对这股令他几近破碎的力量。
无尽蜿蜒的身躯,从混沌中延伸而来,盘踞在虚无中,坐化穹宇,挥就辰宿,块块紫金菱鳞层叠错容,镶嵌在古老神秘的花纹上,紫金瑰色流转着亘古的高贵,九只破落的翅膀帝气张扬,其庞大,不可究之边际。虚无混沌中,九天狰狞的黑耀锁链深入身体,穿透翅膀,钉住翅回,其上仿若能见鲜血流淌,骨肉翻卷,羽毛破碎,恐怖的威压胁迫,一顶绝美的王冠以荆棘铸就,坐落其高贵的头颅上,桀骜不驯,不知苦痛为何物,一双狭长威目,竖菱蛇瞳,威严孤傲,高贵不屈,目光所及,众生避退,俯首称臣。
这尊神灵现身终于现身这个世界了。
龙冉仰视着祂,就像是面对神明,既恐惧祂的力量,又痴迷祂的神秘。
那双紫金色的竖瞳看向远方,似乎从未在意过下方的龙冉,祂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神灵,是谁将祂召唤,祂的使命又是什么?
笼罩着古老秘密的神灵盘踞在高天之上,那双古井不动的眼眸像是贯穿了时间长河,可以看见过去未来,龙冉不敢与其直视,这是生命层次的卑微,是他不可阻挡的回避。
天地传来一声洪钟大吕,那声音似乎自遥远之处传来,神灵终于有了动作,祂目光看向远方,聆听那道石纪钟声,而在另一座神国秘境,三千葬剑神国,一些尚在石屋店铺里办事的学子惊讶地看到石纪钟的现身,然后击出长鸣,一时间纷乱不止。
古老的律调响起,龙冉却无法听懂旋律的意义,那仿佛是太初传下来的密钥,是如这尊古老神灵般的存在才能理解的道音,远处的晨珲三人在灵魂伴生宠出来的刹那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他们的心中不停地示警,僵硬的身体似乎有拔腿就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