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沉的,浓云密布不见太阳,巳时跟前,细细的雪珠子开始往下掉,年关时节的京城原本应该热热闹闹的,今天却格外肃静,邻居们碰见了也不敢高声说话,一个个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议论着:“有了遗诏,安王是要登基了吧?那万年城那位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爷爷那辈儿皇位就来的不正,孙子自然也没资格坐金殿,这回可蹦跶不起来了!”
“啊呀,太后是国公的亲姐姐,老皇帝都被揭了老底,太后这个太后肯定也当不成了,那沐家跟安王的亲事还算不算数?”
“谁知道呢?要是这回再被退亲,沐家女可真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
国公府中,气氛也同样凝重。
沐战虽然已经被提前告知遗诏的事,然而想到太后的反应,仍旧一阵担忧。
宣宗的皇位来得不正,一旦揭破当年的事,宣宗这一支都将被归为叛逆,太后自然也会失掉尊贵的身份,以她的性子,会甘心吗?
“父亲。”沐旬鹤退朝回来,在门外抖了抖斗篷上的雪珠子,撩起门帘走进来,“旨意下来了,宣宗谋逆篡位,谋杀亲侄,罪大恶极,肃宗承继宣宗之位,同属谋逆,俱都废为庶人。两人的牌位移出太庙,拆散烧毁,棺木移出帝陵,以庶人之礼下葬。”
沐战长叹一声,眉头锁的紧紧的:“也不知道你姑母知道了会怎么样……”
沐旬鹤低声道:“安王恨极了宣宗,下令要将他开棺暴尸,一旬之后才能重新下葬。肃宗要更换棺木装裹,以庶人礼重新安葬。”
沐战情绪复杂。他是肃宗提拔上来的,因为太后的关系与皇室一向亲密,虽然肃宗只是更换棺椁,但听在耳朵里,仍然觉得有些惨然。他低声道:“要更换棺木装裹,岂不是也要开棺?那太后怎么办?说到底,他们也是夫妻一场……”
沐旬鹤摇头,无奈地说道:“安王极有主见,并州的旧人也都深恨宣宗父子,此事我悄悄打听过,并没有转圜的余地。”
许久,沐战才涩涩地说道:“罢了,自作孽不可活,想想无辜被害的愍怀太子,宣宗父子两个生前享用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沐旬鹤道:“安王已经下令,废赵启为庶人。万年城如今名不正言不顺,战场上又接连失利,后面也是很难支撑了。”
“但愿赵启不要因为此事迁怒于太后。”沐战忧心忡忡,“旬鹤,你再想想法子联络太后,尽早把她救出来才好。”
“是。”沐旬鹤答应了,“等我寻个机会,先跟万年城的使团打探打探。只是,就怕太后不肯回来。”
两人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棘手。赵恒否定了太后的身份,如果她回来,就只是个庶人,以她的心性,只怕很难接受。
万年城那边的动静他们也听说过一些,太后如今与诸王走得很近,盘算着从肃宗的儿子们中间再推出一位取代赵启,假以时日,这个筹划未必不能成功,若在此时突然让她放弃一切回长平,只怕她不肯走。
半晌,沐战低低说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当天下午,皇陵里传来一阵阵响动,肃宗皇帝薨逝时陵墓尚未建好,所以灵柩一直停在地宫中并未安葬,此时被匠人们拖出来开棺,剥掉龙袍,换上平民服色,又将帝王的棺椁换了普通棺材,另外找了地方破土下葬。
宣宗早已经下葬,陵墓深厚坚固,工匠们想尽办法也没打开墓道,最后索性用火药直接从墓室上方炸开一个大洞,将棺木拖出来打开,又剥掉龙袍拿走头冠,将尸骨暴露在野外。
帝陵外,玉华大长公主和十几个留在长平的宗室浑身缟素,跪倒在地,远望着那堆白骨哭号流泪。她们多是宣宗和肃宗的女儿,当初被赵启抛弃在长平没有带走,刚刚安生了几天,却又迎来这个变故。没人敢开口反对,赵恒行事一向辣手无情,近半年的用兵如神也让宗室们又惊又怕,她们哪怕有再多不满,也只能隐忍着,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一身裘衣,披着白狐皮鹤氅的凌嫣急急走过来,双手扶起玉华大长公主,低声道:“母亲,不要在这里跪着了,天气这么冷,再跪一阵子你的腿受不了。”
玉华大长公主掉着眼泪说道:“我心里难受,你让我再跪一阵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