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坞确实是个秀美的好地方,这一路看过来,每一处似乎都平淡无奇,却又处处透着独运之匠心,总有一些细节之处能够引人注目。
李秘初时还觉着好运,一来就碰上了老知县姜壁的父亲姜太一,然而走到里头才发现,偌大的田庄里,也没多少个奴婢,横竖只有姜太一这么一个闲散人物,整日里晃荡,能碰上的也便只有他了。
姜太一虽然言行古怪,但稍稍相处便能感受到,这是个真性情的老人,仿佛一辈子就这么大咧咧含糊糊地过来了。
这老儿说是到处看看,果是带着李秘转悠了一圈,而后便是与李秘一道吃饭,也算是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主菜就是钓上来的鱼,自家养的鸡鸭,田边摘来的野菜,饭热菜香酒又甜,老儿说话又有趣,着实惬意得紧。
姜太一也是无聊得紧,便问起李秘一些见闻,李秘正经当差也就那么三四天,哪里有甚么有趣的事情,自己调查的那些个案子,也没法子与这老儿说起,便只好挑了些后世的趣事来说。
那老儿虽然性格开脱,但到底是个老古董,也不太能接受李秘这些说法,只是一个劲儿摇头,后来也就不问了。
一顿饭吃完,还未入夜,他便带着李秘,去见自家儿子,这一路上,姜太一也在唠叨,说自家儿子往时如何如何,现今又怎样怎样,李秘也不知是何缘由,直到他见着这姜壁,才有些恍然又惊讶。
虽说是老知县,但这个老字,原只是指他曾经当过嘉定知县,事实上他也不过三十来岁。
然而这姜壁此时却与他老子一般,老态横生,如同白发鬼一般,着实吓人得紧!
他将自己困在书房里头,整个房间几无插足之地,各种书籍甚至竹简,丢得满地都是,四壁上钉着密密麻麻的手札和图像等等,这姜壁则在汗牛充栋的房间里头,四处搜找着甚么,口中喃喃自语,状若疯狂。
对于李秘和自家老子的到来,这姜壁仿佛没有任何察觉,仍旧我行我素,此时李秘也终于明白,姜太一所说的入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姜太一仿佛已经习惯,也不需刻意压低声音,大咧咧朝李秘道:“老父可曾骗得你来,这不孝子变得这般模样,你便是有天大的公事,又如何能指望他万一?”
李秘也内心轻叹,不过到底是好奇,便走到了书房里头来,脚边那些个大部头,都是历朝历代的史料,以及各地的地方志以及地理志,更有不少野人所撰的手记杂文之属。
李秘才走了两步,面色便有些凝重起来,因为他发现,随手翻阅一二,其中内容多半离不开蜀汉三国!
而四面墙壁上或钉或挂的资料,全都指向一个人,那便是周瑜大都督!
其实李秘早该想到,这姜壁是受了周瑜的羞辱,才从知县任上狼狈辞职,成为了官场的笑话,到底是成为了周瑜那一身风采做了注脚。
诚如那小衙役所言,整个嘉定县若有人知晓那白衣书生的名号身份,也就只有这个老知县姜壁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个才三十多岁的男人,会将余生都耗费在调查周瑜来历这桩事上,短短两三年间,查阅无数记载,却是身心俱疲,也白了头。
姜太一也是痛心疾首,眼看着李秘沉默,以为李秘是失望了,便朝李秘道。
“也莫管这个不长进的不孝子了,这里头处处是书本的酸腐潮霉,也不甚好耍,不如跟老夫出去再喝两杯小酒罢了。”
李秘也是由衷而言道:“姜大人这是得了心病啊。。。”
姜太一也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老夫鳏居这几十年,宁可看书也不愿续弦,更未纳妾,就只为了倾力栽培这不孝子,难得他中了第,本想着光耀门楣,谁知落了这等疯病,若能治好这不孝子,老夫甘愿不要这百顷田庄,只愿他早晚能与我寒暄两句。。。”
姜太一说到儿子,眼眶竟有些湿润起来,这越是玩世不恭的人,一旦认真起来,便越容易使人动容,李秘也是心头感动,此时便朝姜太一道。
“不瞒老哥哥说,令郎这心病,或许小弟我能治,虽说不一定能够治好,但多少还是能让他开口说话的。”
姜太一听得李秘此言,不由双眸发亮,不过很快又黯淡下来,朝李秘道。
“也是无用的,横竖这十里八乡乃至于苏州江浙的名医,老夫都已经延请了一轮,你又能有何妙法?”
李秘也不说话,只是走到了姜壁的面前,从怀里取出那枚白子来,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啪嗒!”
白子落定,便如棋局收官,这清脆之声落入耳中,姜壁便如遭雷击一般,浑身一颤,便猛然转头,死死地盯着那白子,而后颤抖着手,在怀里摸了一把,摊开掌心来,里头赫然是一枚黑子!
姜壁将那黑子放在里面白子旁边,而后深深地看着李秘。
“他可是自称周瑜大都督?”李秘同样看着姜壁,眼中充满了同情和理解,仿佛能够体会姜壁这三年来所受的折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