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云关上窗户,转身走到桌边坐下,拿出简寻给他的那枚腰牌仔细端详。
铁制腰牌,中间有一个烫金的“傅”字,腰牌看起来已经有些磨损了,明显是被人贴身带了很久。
“傅……”修云轻声喃喃自语。
联想简寻所说的那句“江城郡守傅大人”,修云能猜出这块腰牌的来历。
江城郡守傅如深,江城本地布衣出身,十七年前进士及第,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却直接在殿试后被嘉兴帝指回江城做郡守。
当年的状元郎,如今在江城世家权贵中夹缝求存的可怜郡守。
不过能在江城这种势力盘根错节的地方安稳做了这么多年的郡守,可见傅如深也是个圆滑之人。
修云正想着,门外传来沈三毕恭毕敬的一句:“公子?”
他把腰牌随手放到桌面上,应声道:“进来。”
门轴转动发出一声轻响,沈三端着晚膳走了进来。
照旧的清淡菜品,量比白日里那次要大了些。
修云整日除了早上用了些饭食,直到现在滴水未进。
沈三一边拿出碗碟给修云布菜,一边禀报今日护卫营的成果:“公子,派去调查玄青观的人也回来了,从观里发现的账册属实。”
修云一手放在桌面上,手指轻叩,那是他思索时习惯做的动作。
那本账册是血洗玄青观当夜,简寻离开之后,修云派人搜查时找到的东西,上面将玄青观观主这些年与江城权贵勾结犯下的累累罪行记录在册。
合作贪墨、侵吞良田、垄断行市,这些放在大启律法之中会被处斩的罪状甚至都轻如鸿毛,至少只是为了钱权。
但另一项,却是一笔如何也偿还不清的血债。
账册里有一份祈福名单,除了醉风楼送去的清倌,还有世家大族送去的下人,甚至从周边县城骗来的孤女。
玄青观观主会说他们被神佛选中,入山修行,随后杳无音讯。
实际上所有人无一例外,都被玄青观观主伙同一群衣冠禽兽,以祭祀的名义,虐杀在观内的地牢中。
账册上甚至将活生生的人比做活羊,仿佛屠夫买卖一般记下了那一部分被何人买走祭祀天神。
护卫营的人打开地牢大门时,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里面的砖石甚至被陈年的血迹染成暗红。
账册里轻描淡写的一笔,是玄青观下含冤而死的可怜人。
简寻或许只知道最表面的一茬,知道那些送去玄青观的人死于非命,却不知是以何种方式惨死,如何在生前死后都遭人□□。
修云长叹一声。
看不见也好,那人一颗赤子之心,一个被骚扰的少年都能得到他的同情,知道这种事,怕不是又要难过许久。
修云攥紧了手,指骨发白,半响才问:“收尾工作做好了吗?前去调查的官兵有没有发现异样?”
修云在发现玄青观私隐的时候,就知道江城官官相护,前来调查的人必然不是来揭发上头的罪行,而是要将罪证毁尸灭迹。
沈三布完菜,在修云身边跪地俯首:“所有已故者都被妥善安置在后山桃林,护卫营有特殊办法保存,殿下不必担心。”
玄青观后院内几颗桃树下,护卫营劳作几天,挖出整整四十多具遗骸。
白骨森森,饶是护卫营里这些见过市面的,清点过数目之后也震惊不已。
这些都是江城权贵犯下的血债,名册上有一个算一个,叫出名字都是在江城响当当的富贵主。
以无辜者鲜血染就的富贵。
修云见后山风景秀丽,比那小小一方院落广阔太多,才让护卫营将尸骨暂时安置在那里,希望大仇得报的可怜人们,魂归故里,早登极乐。
真相虽然暂时不能昭告天下,但也算是给生者聊以慰藉。
“恕属下直言,若是没有护卫营的人扫尾,那位公子恐怕还会留下蛛丝马迹。”沈三看不出修云对那人究竟是什么心思,但这不耽误他想试探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