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男孩没有理他。
他松松提着刀,嘴唇无声的低喃。他数过所有知晓的化名,所有听过的乐队和歌词,所有留宿过的的汽车旅馆,所有生活开支的明细,所有听过的驱魔之法,所有听过的睡前故事和妈咪讲过的每位天使,最后只给自己剩一段苍白而缓慢的叙述,恍若他此生的来时路。
没有是非黑白,没有鼎沸人声,只有血液散发的馥郁迷醉的气息和漫长的沉默。
这是Winchester的不眠之夜。
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老猎人John,此时此刻正和内心的不安强烈斗争,他本已打定主意尽快帮Bill处理完手头的案子就带儿子们离开这是非之地,然而猎魔在即,他心神动摇。连他念念不忘的狩猎起点,都不能像往常一样助眠。这也许是种预兆,或许明天,他就要做出足以影响他一生的决定。
人无法预知迎面冲击的未来。然而哪怕是知道,也未必能做出改变。
第二次。
Dean想:这是第二次了。
别人为他的错误买单,好像,又是他自己一个人独善其身。众人何辜。他承认他曾经妄想过永远都不会属于他的未来,罔顾满身伤疤的父亲和含恨而终的母亲;他还必须在Sammy身前为他遮风挡雨。他明明有着最优秀猎人血脉,强大、狠辣、不近人情,他为什么要浪费专属于自己的天分。
明明有人等着他去救,明明会有人因为他的存在命途峰回路转。
怪物。
Dean看向眉眼温和的Thomas。
他突然舔了舔嘴唇。
男人笑了,他大概能想到Dean的答案。那结局近在眼前,一如Dean猛烈挥舞的刀和跳跃的锋刃。他猜结果也许是「不」,但其实那男孩已然默认了血统。他想救Dean脱离苦海,那孩子不大喜欢永生的方式,却没有拒绝猎杀,没有拒绝壁垒分明的对抗。
Dean Winchester或许一生都不会承认这一点,但他的灵魂被烙上他的印记,永远不会褪色。他不再会动摇,不再会在狩猎与放生间徘徊。从这一刻开始,他的刀锋所指之处所对之物,都是敌人。
Thomas被压在女孩留下的血泊中时,没有反抗。他脸上嘴里都是亡者之血,这令人作呕的镇静剂带来的影响比想象中更加严重。他头昏脑涨,四肢无力,内心却凯歌高响。Dean目光灼灼,呼吸都像被人捅破的风箱。
这场较量已高下立判。
虽然并非信仰同一个神明,可笑的是,公爵先生常常向上帝祈祷。
“感激万能的主赐我食物,得续我肉;”
闭嘴。
“感激万能的主赐我后代,得承我业;”
闭嘴。
“感激万能的主赐我血液,得形我灵。”
“我说闭嘴!”
「我在炼狱等着你。我的殿下。」
Thomas笑着望向Dean。
血液喷溅在Dean脸上,像是夜空徒然炸开的烟花。这屋里已经没有其他生灵,只有猎人和魔鬼。冠首被斩,剩下不多的猛兽在笼子里来回乱窜,大概是感受到了接踵而来的必然命运。
Dean握刀的手一直在战抖,他的头磕在那双血污的手上,维持着半俯卧的姿势,似乎再一次对未来感到了迷茫。他浑身浴血,肾上腺素在血液里狂奔欢腾,他身下,曾经的故友鲜血淋漓。这似乎是件足以彪柄史册的案子,古老的吸血鬼家族最后的余孽尽数屠戮,他自己,一个人。
这是他头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不是血染衣襟的部分,而是他骨子里升腾起的硕大的意犹未尽。他头一次意识到他应当畏惧的不仅仅是狩猎人类的怪物,还有以猎怪为生的自己。
怪物。
他环顾周遭,徒然四壁。夜虫孜孜,微风习习。
他曾经以为的蜿蜒险径正在他面前訇然化作通天坦途,随时等候他孤身上路。Dean Winchester第一次单独猎魔是在十五岁,于废墟中艰难挣扎,浴血以生。
他不难受。
一点儿,也不。
Dean在外游荡了两天,才找到弟弟的医院。
他到的时候正是清晨,病房的窗帘拉着,只有一缕光线穿过缝隙照在Sam的床尾。他的表情并不痛苦,反而有种风雨过后的超脱。Dean觉得他似乎找回了自己的锚。这座灯塔昼夜不息永远为他照亮回程。
他跪在Sammy的床边,颤栗着忏悔着,从不曾流泪,不曾屈服。他纵使并不高尚,却已决意成为为他人纵身赴死的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