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昨夜只是范家戏院旧戏新绎的启动礼,却热闹得像庆功宴。
席上先有剧目打样,后来续上一些三三两两的攀谈,音乐也从耳熟能详的昆曲选段,变成了昏暗摇曳的慵懒慢调。
从傍晚开始一直喝到凌晨才结束。
众人回到戏院已过凌晨,太久没有这样酣畅的机会,一整夜宿舍楼里都有声响,吵得陈子夜没怎么睡好,头闷在被子里出了一身汗。
早上起来嗓子倒还清爽,手脚有点乏力,咳了几声。
六点晨练是范师傅定下来的规矩,八年,日日如此。
只有大年初一可以偷个懒。他自个儿也遵守,旁人更是没得说。
照常练功,多为基本功,各自练各自的,不允许嬉笑打闹。
到傍晚结束。姑娘们分三行站,固定站位,照例听师父和指导师叔训话。
范先生站在最前,捏紧马褂袖口,顺着熨烫的折痕往上摸,神情严肃:“今天大家的精神头倒是都不错,原因想必也不用我多说,《荆钗记》、《长生殿》多个曲目都在选角,自由选报,填好了就赶紧交上来。但也不是真就由着你们胡来,都先掂量掂量,看看自己够不够格儿,别上了擂台再出洋相。”
说完往几个管不住嘴的女孩儿那侧瞥了一眼,哂笑道:“另外到定角之前,每天都要测量记录身高体重,我倒是要看看哪位角儿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
“啊……”一片哗然。
范先生正色道:“啊什么?”
喊得最大声的人急急噤声,还冲着子夜吐了吐舌。
范先生松开衣袖,手背拂过腰侧,遒劲往后一拉扯,大步上前,“观妙,你啊那么大声,你有意见啊?”
观妙连忙摇头,“没有!”
“没有你话那么多……”范师傅睥她一眼,习以为常地罚她,“你跟子夜留下打扫卫生,其他人该吃饭就吃饭去吧,不过都给我称着斤两吃啊——”
一阵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人群散了。
等人走远,陈子夜只擦了把汗,就端起盆准备去院子里接水。
观妙撑开腿坐在一边,抱怨说:“师父就知道罚我们俩!”
陈子夜微愣了一下,偏过头看她一眼,“你还敢说……”
“大不了被罚倒立,加练,打扫卫生,出门跑腿,从小到大不都习惯了?”
见她不拿处罚当回事,陈子夜无奈笑笑:“我陪你受罚都陪习惯了……”
“那谁让我们俩是八年都住同一屋的亲姐妹呢!”
陈子夜冲她舒心地笑了下,确实是。算起来她是观妙师妹,小她一岁,也晚一年进戏院。但观妙个子高,一直唱反串,进步快,也没人可替。
一园子姑娘都在练旦行,独独观妙一个反串。
戏份重,但人不火,观妙心里憋着一口气,这些只有最要好的子夜知道。
见陈子夜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擦练功房里的泡沫垫,观妙也坐起来,拧了把脏毛巾跟她一起,被凉水刺激地一缩手,“这么冰的……”
“你容易冻手,我来就行。”
观妙没听她的,几根手指捏着抹布胡乱擦地,问她预备报什么角色。
陈子夜如常语气,“不报。”
“不报?”观妙拿肩膀撞她一下,“机会难得啊!要论资排辈,什么时候咱们俩才能出头啊?我可能还好点儿,你可别浪费你这张漂亮脸蛋儿啊。”
陈子夜没所谓地笑了笑。
观妙却停下手里的动作,往窗外一指,“将来总有一天我要从这里出去,变成家喻户晓的女主角,要是有人看上我,愿意把我娶回家当阔太也行!”
“行——这位阔太,麻烦让让,我还得继续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