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衍提着两坛酒来到了一座墓前,席地而坐。现在的他仍是一袭红衣,只是身上没有一丝温柔,反而满是说不出的伤感。
君忱和云沁依的墓地是双人墓——“生不同衾,死同穴”,就连二人的名字也写在了同一个墓碑上。
一坛酒摆在了墓碑前,一坛酒放在了他身前。
但是,他并没有喝酒,酒只是那么摆在他的面前。不是他不肯喝酒,而是他不会喝酒。他从未碰过酒,他甚至不知道,喝了酒的他是什么样子的。
可是他父亲是很喜欢喝酒的,所以他特地带了两坛酒过来。
他的神情看起来极为轻松,给人感觉特别的惬意。他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墓碑,仔细看着墓碑上有些模糊的字迹,然后把头轻靠在了墓碑上。
像是想要寻求安慰,只片刻后,他便低低笑了声,柔声道:“父亲、母亲,已经过去十四年了,我也敢来看你们了。”
四周极为静寂,冷风吹动了衣服,他整个人转了身,背靠在墓碑一旁,温柔的声音继续传出:“我看过家里其他人了,云家那边我也去过了。衍儿已经长大了,现在衍儿很像父亲,我想母亲会喜欢的。”
显然,他说的话,没有人回应,可他还在继续温声说着:“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江放在照顾我。他对我很好,什么都会给我。但是,我却总是还想要些别的东西。”
突然顿了顿,他猛然转了话题,淡声道:“江放说,云家、君家的灭门和萧家有关系。但是,我一点都不相信。我觉得这之中肯定是有误会的,想回来查查当年发生的事情,顺便像父亲那时去辅佐萧裕。”
随着思绪飘远,他人都闷闷的,转头对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像个孩子一样低声委屈道:“其实,怎么说呢,我想你们疼我,像小时候那样疼我。现在,萧叔叔很疼萧恪,我也想有你们疼。我好羡慕那些有人保护、有人疼爱的孩子,他们可以因为一些小事就大哭一场,他们可以因为一些小事就大发脾气。不管他们怎么样,最后还是有人好声好气哄着。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这种人好无能,但是,我也好想成为这样的人。”
随着他说出自己的想要,强忍的难过和失望压不住了,刺骨的寒意从身上各处袭来,像是要提醒他什么严酷的事实。
意识到了不妥,他忙忙转回头,开始冷声指责自己:“我好讨厌现在的自己,一边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情感,一边假装着温柔至极的样子,一到晚上就很容易难受,还特别喜欢生活于黑暗,完全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过了片刻……
他似乎清醒了几分,放轻声音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好像温柔至极,也好像偏执阴郁。这十四年里,不仅是我变了,连他们也变了。江放仅靠自己就撑起了整个不归阁,萧裕仅靠自己就坐稳了这皇帝之位,唯独我还是如同幼时般一事无成。”
他最后的“一事无成”四字,特地加重了些许语气,像是在埋怨自己的无用。
随着他埋怨自己的无用,他又想到萧裕的皇位,突然就觉得更委屈了,开始加大声音,冷声抱怨:“萧裕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找了我十二年,但是,就是不肯在那两年里来找我。到了现在,我不知道萧裕为什么要找我,我甚至想过永远都不回来,就悄无声息的彻底消失。”
“我希望能够去浪迹天涯,而不是朝堂这拘束的生活,却不得不再次回到这朝中。但是,我还是好想能走遍整个北漓,可是我最后还是选择回来了,只是因为一个喜欢的人,而那个人却只能是我的奢望。”
谈到对萧裕的喜欢,又想到自己是个男子,他突然开始冷冷自嘲:“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病,竟然龌龊的喜欢上萧裕了,那喜欢很像父亲和母亲之间那种,但是,我也只是‘喜欢萧裕’而已。”
他的视线到了远方,像是在回忆着过去,可是却有一种阴阳两隔的感觉,嘴里还无意识的低声喃喃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良久……
他似乎完全了然,缓缓低沉出声:“好像是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虽然他摆着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是我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孤独。他和别人不一样,我想给他些温暖,让他不要那么孤独。”
“嗯?我就是喜欢靠近他。那种感觉就像是我喜欢吃糖糕,就是很喜欢,没有什么原因。可是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喜欢上萧裕了。”
猛然收回思绪,他似乎有些期待,却突然不再期待,反而试探性的说着:“对了,如果萧裕也喜欢我呢?可是好像不可能。他宁愿当皇帝,也不愿意来找我。五岁到七岁的两年时间里,我一直在等他来找我。可是他却当了皇帝,成为了这北漓最尊贵的人,然后,他于我而言就是遥不可及。”
他的脸色突然顿了下,像是掩饰内心的失望,又往墓碑处靠近了些,微微偏过了头,认真看着冷寂的墓碑,像是透过墓碑看着他的父母。
他看了些许片刻,骤然与墓碑拉近了些距离,感受着心口传来的心跳,低低笑了声,嗓音又低又缓:“我和江放被人下了蛊,好像已经有十四年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随后,他顿了顿神色,头侧靠在墓碑上,像叙述平常事一样,简单的轻声解释着:“衍儿现在很好,已经不觉得疼了。只是衍儿好像有些笨,有时候会把自己弄伤,但是我不觉得伤口疼。”
他的委屈感又上来了,整个人都倚到了墓碑上,像是在借力保持平衡,极为心不在焉的说道:“我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东西,所有东西都是江放给我的,我觉得应该把东西还给江放。”
说到还给江放的事情,他突然狠狠攥紧了双手,手上带上了些可见的血丝,极为无助的低声说着:“可是,我好像也没有东西可以给江放,我什么东西都没有,根本就没有办法去还江放,或者说我根本就还不了……”
我不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
我就像个天煞孤星,我身边的人都没有好结果。
先是云家、君家没了,再是江放被人下了蛊,再是萧裕再也不要自己了,再是江放不愿意管我,再是没有人敢靠近我。
想了这么多,他身子开始微颤,整个人倚到了墓碑上,顺便压抑着鼻尖的酸涩,继续倚靠在墓碑旁想着种种,似乎沉默着胡思乱想才是他最好的解脱。
在这个世上,他还有亲人吗?
如今的他,好像很害怕别人对他产生恐惧、厌恶的情绪,所以就不敢去喜欢萧裕了。
再者,身为男子,却无心大业,甚至还喜欢上了一个男子,还真是丢光了男人的脸面,男子怎可与男子相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