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是真得凉,也是真得恨。
自去年她入道修行之后,他一直顾虑着“皇后命格”四个字,唯恐父王对她不利,也忍着不去见她。唯一的一次不期而遇,她身边还有聂星逸,不曾对他假以辞色。
当时他虽心生不悦,却也知道,她根本看不上聂星逸。而且,“皇后命格”摆在那里,父王也不会轻易让她改嫁。
正是这份笃定,让他强迫自己隐忍克制,胸口伤势未愈便返回封邑。可是他没想到,自己离开京州城才短短两个月而已,赫连王后便动手了!而且,父王变卦了!她竟也同意改嫁!
从去年到今年,密报一封封地传回房州,有军机大事、有宫闱动向,但更多的是关于她。他眼睁睁看她假装云游,假装病逝,顶替了别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去做妃。
他筹谋了那么久,请缨攻楚,就是因为知道了她真正的身世;留下楚王室,也是想给彼此一个转圜的余地。岂料一念之差,自食其果!
如今,看到她为楚璃的家国而忧,为楚璃的亲人而虑,为楚璃的死而视他如敌,甚至不惜毁了自己的终身……
他嫉妒成狂。
早知如此……
“当初我把你接回燕国,不是让你回来做妃的!”他忿忿不甘。
微浓闻言沉默一瞬,又忽而眸光闪烁,回报他冷若冰霜的一笑:“历史总是相似地上演,不是吗?你喜欢的女人,都嫁给了,我以为你总该习惯了呢!”
第42章 夜色微浓(四)
一句话,惹得聂星痕勃然大怒,他却又不得不克制怒意:“王室联姻过复杂,利益才是要。我与她……不是你想得那样。”
“无论是与不是,我认识你时,你的确很失意。”微浓转眸看向别处,出语讥嘲:“而且,你也算承认了你是有所图谋,我又焉知你不是看中了‘皇后命格’?”
她总是知道该如何惹怒他!聂星痕盯着微浓,很难想象他心上娇俏的女,何时已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只会对他冷嘲热讽,让他愤怒难堪。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他一把拽起她的手臂,强迫她往坟陵墓穴里而去。
微浓试图挣扎了两次,见他没有放手之意,便也随他去了。两人一并进入石室之内,守陵人却只是给了聂星痕一盏油灯,便缩回了脑袋躲回到屋里。
由此可见,聂星痕已不是头一回进来了。
微浓脑海中划过这个念头,却不知聂星痕的用意究竟是什么。他明知墓穴里是空的棺椁,为何还要带她来此?
未几,聂星痕给了她解答——
但见墓穴石室的正殿之内,停放着属于青城公主的绿檀木棺椁。而那具棺椁旁,摆放着另一具石棺,比绿檀木的要小一些,一看便是陪葬石棺,不过里头陪葬的不是人,是一些金银器物吧。
满室的檀香气萦绕鼻息之间,微浓不解地看向聂星痕:“你这是何意?”
聂星痕不答,将油灯挂在绿檀木棺椁后面的石壁上,又去推开了那具陪葬石棺,弯腰从中取出一方锦盒。这锦盒微浓再熟悉不过,正是装有峨眉刺的那个盒!
“你动了我在清前的供奉!”微浓明眸怒视,惊愤交织。
“我一直在想,你何时才会发现这对峨眉刺不见了。我在这里等了你个晚上,以为你会先去璇玑宫大殿……”聂星痕自嘲地笑笑:“没想到,你直接过来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微浓看了看石室门口跟来的侍卫,渐起不耐之意。
聂星痕逼视着她,沉声回道:“你若真恨我,就用它杀了我。也不必折磨自己去嫁给。”
他边说边打开手中锦盒,让峨眉刺的红绿幽光腾升而起。那坚定的目光带着近乎执拗的痴狂,紧紧盯在微浓面上,逼她做出一个选择:“当初在驿馆你没能成功……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今天我们可以彼此成全。”
微浓诧异地看向他。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陌生的自己。寒凉而脆弱的,承受不住这一室沉黯。
微浓躲开他的视线,垂目看了看他手中的峨眉刺。一种万劫不复的绝望忽然漶漫至她心底深处,终至全身。
去年十月,自己的许愿声犹在耳,以期能摆脱这人性的丑陋和人世的桎梏。偏偏是他聂星痕动了她在清前的供奉,破坏了她的虔诚发愿。
按道理,她是该杀他而后快的!她这二十年的人生,因他改变了多!坎坷了多!
可她杀得了他吗?她敢吗?能吗?还有去年在驿馆的杀心吗?她甚至连拿起峨眉刺的勇气都没有了!
也许,这才是她最难以面对的事实,是她无法原谅自己的原因——她对聂星痕,下不去手。
还有,她曾答应过燕王,要保他活着。
微浓掩藏在袖中的双手正微微颤抖,相杀或放逐,她难以抉择,更难以宽恕……
聂星痕看出了她的挣扎与犹疑。这也正是他想要看见的结果。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觉得自己赌对了:“微浓,你的手在抖……”
微浓咬着朱唇,无法出声反驳。
“你还没忘记我,所以下不去手?”他步步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