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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成年后,有痕偶尔回想少时经历,总不免怅惘。
但她尊重父母的理想,“试过在网上征集绣品吗?可以在妈妈的工作室官方社交账号置顶绣品征集信息,做偿征集。”
陆広植放下手中茶盏,轻轻一拍桌面,“好办法!我们怎么没有想到?”
有痕抿一抿嘴唇。
如同典当行业“神袍戏衣不当、旗罗伞扇不当、皮货无袱不当、低潮首饰不当”的四不当规矩,拍卖行业也有颇多物品不收不拍,盖因并无收藏价值、升值空间,其中就包括非名家创作的手工艺品,近现代刺绣作品亦在其列。
不少人家里都有长辈留下来的老物件,美则美矣,但保存不易,清洗困难,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些或精致或华美或鲜活的刺绣作品,最终归宿大多是喂了蠹虫,末了投向垃圾桶。
有痕也希望这些倾注了心血和美好愿望的绣品,能在一处洁净光明恒温恒湿防霉防蛀的场合予以展出。
“来来来!你同爸爸说说,这有偿征集,该如何操作!”陆広植大感兴趣。
两父女讨论起该怎样有偿征集绣品。
“要剔除现代机绣作品。”
“绣面毁损严重的,也没有展出意义。”
“可根据绣品尺寸、绣工、图案、年代等区别,一旦采用,即付酬劳。”
父女二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等聊出一个大致框架,陆広植手边的碧螺春茶都凉了。
他抬腕看看手表,已然将近八点,不由得觑一眼女儿脸色,“你妈应该快回来了……”
有痕倒不以为意,“没关系,我习惯了。”
习惯了母亲全心扑在工作上,三餐不继,丈夫女儿常常等她等到肚子咕咕叫。
说话间外头回廊上有脚步声传来,一把温软女声由远而近,“好香!做了什么好吃的?”
第6章初夏江南酿田螺(下)
有痕闻声回头,只见母亲安欣安女士跨过门槛,走进小饭厅,身后跟着个年轻女郎。
安女士穿一件月白色欧根纱绣空谷幽兰对襟短褙子,里头衬一件本白真丝中衣,下头穿一条藏青色垂坠感十足的重磅真丝长裤,一头长发挽在脑后,以宽袍大袖那么一衬托,气质优雅,面容典静,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绝看不出已年过五十。
她身后的年轻女郎与她一色式样打扮,只把短褙子换成水色欧根纱的,同她站到一处,要是不说,倒更似一对母女。
反观有痕,只穿一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珍珠灰真丝衬衫,搭配牛仔裤,足蹬帆布鞋,和两人一比对,十足是个路人。
“呦呦来啦?”安女士对女儿微笑,随即欣喜又俏皮地皱皱鼻尖,“老陆你做了我最爱吃的酿田螺!不是叫你不要做?多麻烦!”
“是呦呦……”陆広植有心解释。
“呦呦真是的!你爸平时工作多辛苦?你还提这种要求。”安女士伸手招呼同来的年轻女郎,“凌珑还站着做什么?洗洗手过来坐!”
凌珑有些歉然地对有痕点点头,“抱歉让你久等,我和师傅讨论一套针法,有些太过投入,导致忘了时间……呦呦姐,你别介意。”
安女士很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你同她解释这些做什么?说了她也不懂。都饿了罢?吃饭!”
凌珑面露局促。
惧内如陆広植也觉得妻子有些过分,“这几道菜都是呦呦帮我做的,你误会呦呦了。”
“是吗?”安女士轻轻耸肩,“好啦,好啦,赶紧吃饭罢!”
倒是有痕,似已对母亲的态度习以为常。
安女士出生时年景不太好,从小跟着江南大户人家出身的祖母学女红,帮着家里赚点生活开销。十五六岁时已经习得一手好绣艺,正逢改革开放春风吹遍大地,初中毕业的她没有继续升学,而是选择进入当时刚创办起来的浦江矮桥镇绣花厂,当了一名绣工。
随着老绣师们由于年龄原因相继退休、辞世,机器绣花逐渐取代手工,成为绣花厂的主要业务,本就技术难度大,习艺、制作周期长,成本高昂的浦绣,技艺传承逐渐后继乏人,年轻人肯学习钻研浦绣的越来越少,继承老祖母精湛浦绣技艺的安女士因此进入绣花厂领导视线,由尚未退休的老绣师牵头,安女士和另两位绣工加入,一起成立浦绣生产组,承袭浦绣技艺。
安女士生得极美,是典型的江南美人,老师傅尤其爱带上她进学校到社区去宣传推广浦绣,也正是因此机缘巧合,认识了在文化馆工作的陆広植。
两人结婚,生下有痕,安女士彼时年轻,全幅精力放在工作上,很没有当母亲的自觉。等女儿大些,在丈夫陆広植指导下学画也似模似样,颇具天赋,安女士很是欣喜了一阵,觉得自己的浦绣技艺将来后继有人。
可真到有痕坐得住拿得了绣花针的年纪,安女士没几天便沮丧地认识到,会画画,不见得就一定会绣花。女儿书法绘画上的确天分非凡,可惜并未拥有一双能绣花的巧手。
安女士大失所望,从此更是全心全意投入到浦绣创作中。通过她的努力,浦绣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多个国际性展会上大放异彩。安女士趁热打铁,建立个人浦绣工作室,在创作浦绣精品的同时,还招了几名徒弟,悉心教授浦绣针法技艺。
安女士对几个徒弟视若亲生,反而对有痕十分冷淡。
陆広植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女儿和她碰也不碰一筷子的酿田螺,有心缓解妻子女儿之间僵硬的气氛,低声问妻子:“我给你打电话,怎么总是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