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却觉得眼泪都已经冻在了心底。
“莫长染,你觉得戳人伤疤很好玩么?”
隐约间,我第一次听朱离用这种冰冷的语气与人说话,我第一次听他不顾身份连名带姓的称呼莫长染。
“朱离……”我听见自己轻声唤他,唤得如此无力。我不想让他因我与莫长染闹翻,我不想成为他的负担,我不想让他在此情此景之下还这般维护我保护我。
“我以为……”莫长染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以为什么?他以为我既选择了朱离,便不该为张义再痛!是啊……我不想在一个男人的怀中寻求着温暖安慰,却在为另一个男人心疼!
朱离揽着我的手臂却略用了几分力气:“你以为如何?你以为让我亲手拿到了这颗珠子,便能解开所有的谜题?你以为这样的示好,便是所谓的有诚意?”
朱离冷笑,时值陆管家敲门而入,仿佛没看见屋内的箭拔弩张,面色淡淡,手中是莫长染的药箱,银针,烈酒,一一摆在桌前。
朱离轻轻扶我坐稳,忽然手掌一翻,已从陆管家手中拈了一枝银针在手。我因心恸及眼疾瞧不真切,再转眼间,却见他长袖舞动,身形未动,另一只手直抓向莫长染的肩膀,依稀间陆管家的手似乎动了动,却听莫长染喝道:“住手。”
待烛火静下来时,莫长染的一只脉腕,已然在朱离手中。
“你果然……不会武功?”朱离面色虽冷,但却闪过惊讶。
“我自小有隐疾,师傅传授医术治愈我病症时,已然错过习武最佳时间。”尽管自己的生死要穴在朱离手中,但莫长染却依旧神色淡然,“何况有武功又如何,我父王武功盖世,终难逃抑郁早逝命运……这世上,自然是有比武功重要的东西。”他似解释,似嘲讽,说罢,却抬眸定定望着朱离,淡淡一笑,“只是不知道,静王爷露了这一手‘拂花摘叶’的绝世武功,又是为何?”
朱离他低头看着另一只手中的银针,忽的一笑:“我只想告诉你,就算没有这颗珠子,这份秘密我依旧可以给你!”
话未说完,银光一闪,银针已刺破莫长染的手指,顿时,一颗殷红的血珠自莫长染的指尖滴下。朱离长袖一卷,一边桌上一只装了酒的磁碗已至他手中,刚好那滴血,直落入当中。
莫长染眉端一动,却神色如常。此时朱离已然松了他的手,将碗放在他手中,用银针将自己的手指也刺破,二人的血共同落入磁碗。
看他如此,我心一凛,纵有满心疼痛,亦不得不为朱离的举动所惊——我和白皓天没滴血认亲,他们俩,一个姓朱,一个姓莫,一个皇室,一个异姓,却是认得哪门子亲?!
然而,看到上好的白磁碗中的两滴血渐渐相融,神奇地化在一处,不止我一个人变了面色。
我下意识抬头,这回,终于见一向淡定从容,仿佛天下苍生万物尽在掌握的宁王爷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了起来,那端碗的手,也有了丝丝颤抖。
朱离抬头,缓缓道:“现在,你还想知道盒中的秘密么?”
揭谜题
“建元十年,世宗皇帝御驾亲征北金国边关潭西被围受伤,幸得铁骑将军莫轶救驾途,陛下先行返京,于途中救下一名受伤的年轻女子,带回宫中封为程昭仪,建元十一年,程昭仪为陛下诞下一子,世宗皇帝龙颜大悦,又封程昭仪为淑妃,赐二皇子名英。建元十三年秋,铁骑将军莫轶大败北金于平崖后关班师回朝,世宗皇帝携文武百官、后宫诸妃于金銮殿上为莫将军接见洗尘封赏。谁知莫将军醉酒之后极是失态,竟与陛下拔刀相向,被御前侍卫擒获,押入天牢。幸陛下圣明,言莫将军曾数次救驾有功,加之屡有战功,只是酒后失态,并无大过,又有静王作保,才说服一众朝臣,将莫将军从天牢放出。而后,莫将军解兵刃于宫前,与世宗皇帝长谈彻夜,第二日,陛下殿前免莫轶铁骑将军之职,封莫轶为宁王,卸兵权,赴平远,只做闲淡散人……半月之后,不到两岁的二皇子竟染风疾之症夭折,不出三日,淑妃亦悲伤过度而香消玉殒,世宗皇帝极是伤心,一年之后竟追封淑妃为淑敏皇贵妃,与二皇子合葬于西南皇陵自己的陵寝旁……”
朱离一番话说下来,莫长染苍白的面色已然恢复几分,神色间是故作淡定的清冷:“静王爷何时成了史官了,把大奕朝那种宫帏野史说得头头是道。”
朱离道:“宁王爷应当是聪明人,这一番是宫帏也好,野史也罢,与你的身世,只怕再密切不过。”
“静王爷好口才,这青口白牙,就把本王划到了朱氏皇家,可惜本王却一向只是闲散异姓小民,高攀不起天家血脉。”
朱离却是轻轻瞥了眼那相融在一起的血:“之前宁王爷可以选择不必知道这个秘密的,但既已至此,只怕有些事,便由不得你我了。”
听他二人交谈,彼此中暗含机锋,我一阵阵的糊涂,难道他二人真是兄弟不成?可便是亲生兄弟,也不一定能够血型相同血液相融,何况刚刚听朱离一番言语,只怕莫长染……应当是先帝世宗皇帝的儿子。
可若真是如此,世宗皇帝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流落在外,甚至连自己的女人也可以割舍,那么莫轶又用了什么条件做交换?
“淑妃程氏,原本是莫将军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子。先皇救下她时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一见倾心之下纳入后宫为妃,淑妃也一直未提及此事。谁知那日庆功宴上,莫将军惊见已失踪两年的未婚妻子竟高座殿前的君王身边,不由惊怒交加,一时失态。之后先皇明白了前因后果,追问之下才知道往事,却不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莫将军爱之甚深,淑妃对莫将军却并无情爱。原本这不过是一桩不涉及江山社稷的私人恩怨,却不料殿前莫将军被关进天牢之后,随莫将军共同出征北金的数十将领竟带了二十万大军集结而动,原来数年征战,同生共死,边关将领眼中只知道有铁骑将军,不知道有大奕皇帝……”
故事说到这里,也许后来的情况,我便不难猜出了。
自古兵权乃天家大忌,所以,世宗皇帝便给了莫将军两个选择,是要兵权还是要爱情。这位宁老王爷果然是性情中人,要了美人而弃功名。
“历来天子最忌讳的便是功高震主,哪怕是再贤明的君王也一样,莫将军深知这一点,自然在先帝提出这个条件时应允,而他向先帝要了二皇子为质,或许是怕先帝拿了他的兵权之后鸟尽弓藏,又或许他以为,二皇子为淑妃的心头之爱,将其母子一同接走,也许淑妃能够释怀几分。”
朱离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斗室中轻轻回荡,温和间却透着冰冷的残酷,“当日先帝将一切内情传旨给淑妃,她不哭不闹,默默洗尽铅华,带了二皇子随宁王爷来到平远镇。待先帝将宁王爷昔日的部众遣的遣、散的散、杀的杀,将整个铁骑二十几万士兵的统领全部换成自己亲信时,已在一年之后。就在二皇子三岁生日的那一日,淑妃当着宁王爷的面,拔剑自刎,死前她道,对宁王爷从来没有过爱情,订亲不过只是父母之媒,而自陛下从马前将她救下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一生一世都只会为眼前那人而生而死。或许在皇帝甚至宁王爷眼中,她不过是一件物品可以换利可以转赠,但从陛下放弃她的那一刻开始,她却早报了必死之心,这一年的苟且偷生和与宁王爷的虚以委蛇不过是为了成全皇上心意,而今日这一剑的绝决却是在报复他的寡情。她要让皇上一辈子内疚,她要让宁王一辈子后悔。”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可以尘埃落定了。想不到这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的封建社会中,竟真有这般烈性女子。于宁老王爷莫轶她过于自私,于亲生儿子莫长染她过于绝情,可对于世宗皇帝,她却爱得那般义无反顾、绝决悲烈——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世宗皇帝,会是什么表情和心情,又或者那一年之后大奕朝史上绝无仅有的追封为皇贵妃,许之葬于君王之侧,是他能给这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女子最大的“补偿”?
“于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用自己的老婆孩子换了数十万大军的兵权,于是那故事里深情的女子用死成全了所谓的爱情,于是那痴情的将军真真正正成了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笑话,便整日借酒浇愁、一蹶不振……”莫长染忽然淡淡道,“这几句话,竟然就可以概括了这个故事的所有结局,我的人生,竟是如此可悲而可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