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不敢怠慢,对那两名自愿留守的同伴抱拳道:“此行若顺利送了她们出城,萧某定当在大帅跟前替此来死难的兄弟们多求抚恤!”那两人也不多言,笑道:“好,多谢萧兄弟,一切小心在意了。”说完二人各站到一面窗前,一唱一答大声说起话来。
萧云连忙追着另两名同伴与几名妇孺下楼而去,但见楼下大殿中香火缭绕,昏暗的灯火中那长发女子长身站在佛像前双掌合十,口唇微动喃喃许愿。两名同伴戒备在大殿门口,两名贵妇拉着五名小儿也正在面佛礼拜。
殿外青衣大汉们只顾远远守在广场四周,此时下楼来的几人倒也不怕被人瞧见。萧云心下寻思:“这些人料定我们无法带着这群妇孺逃出去,竟然如此大意,难不成是天意相助么?”羌族信奉的是万物有灵的自然宗教,但他却向来不敬神佛,此时见到暗影恍惚,大佛前的几人一脸虔诚,竟也感到一阵敬畏。
那长发女子礼佛已毕,睁眼对众人招手道:“这边来。”说着当先引路,带着众人绕道大佛背后,撩开贴墙挂着的一幕藩布,其下露出一道黑洞洞的半人高入口。
萧云转头对两名同伴道:“你们断后,我来探路。”说着抢前躬腰进入,众人紧跟其后。此处入口虽矮,但内中却留有足够让人直腰行走的高度。萧云与两名同伴摸出火石点亮随身带着的行军火把,顺着墙壁斑驳的暗道一阵急行,来到一处三岔道口,正拿不定主意该往哪个方向前进,却见那长发女子拿出一枚波斯金币抛在手中,对他说道:“赌个运气吧,这边走。”说完当先领路。萧云也无更好的办法,当即带着众人步步跟随。
路上又遇到好几处岔路,皆由那女子抛掷金币选择方向,如此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前面微有冷风吹来,萧云心中一喜,轻叫道:“姑娘好运气,想来是走对了路途。”纵身冲到暗道尽头探眼张望,但见外面房舍稀少,看来已是远离了王宫,天上星月如钩,照得苍穹广阔神秘,让不久前还被困在敌人手中的众人各自心生感慨。
那长发女子轻声说道:“此处看是到了城西,虽然荒僻却也还在城内,来往兵卒巡逻不断,我们想要出城那是千难万难,这该如何是好?”萧云低头思忖片刻,对众人说道:“你们暂且躲在此处,我去探探情形。”
那长发女子道:“昨夜你们前来大闹一场,现下城内定然风声鹤唳,我们困在此处决非善策。我知道附近有处大宅原本是用来接待唐人朝官的,自从两国交恶后便一直空置,不若先去那里藏身,再作打算?”
萧云自从见到这女子,便觉她胆大心细,思虑冷静,自己又对城内事物了解不多,当下也不怀疑,依那女子所言行事。众人趁着夜色藏匿而行,几名小孩童心儿趣,时不时还闹上两声,皆被一行男女一手一个抱在怀中捂住口嘴。
众人紧走一刻,前方出现一处唐朝式样精舍,那长发女子对众人招招手,绕道侧面一处偏门进入此间。众人暂时找到一处藏身之地,终于可以稍微松上一口气。
萧云不敢大意,将此处前后查探一番,但见不仅厅、房打扫得一尘不染,就连庭院的花草也收拾得井井有条,完全不似长时间无人居住的模样。他心生警惕,连忙回到众人藏身的房内,把情形对那长发女子与同伴说明,问那女子道:“这里看来有人常来,我们不宜在此久留,可有其他藏身地点么?”那长发女子轻声笑道:“你不用慌张,朅师国王的哥哥素珈向来亲附唐朝,自从国王勃特没驱赶走唐朝官儿之后,他便常常利用此处交游国内大臣豪门,想让大家反对勃特没臣服吐蕃。昨日城内骚乱,定然就是素珈手下的人趁大战之前制造恐惧,好令那些左右摇摆之人归附于他,此战唐朝大军一旦攻破朅师,下一个国王一定非他莫属。因此现下这里绝对不会有人前来,萧郎无须担忧。”
那长发女子看来对朅师国内的形势了如指掌,萧云沉思良久,也觉所言有理,当下众人就着房内桌椅略作休整。萧云心下烦扰,毫无倦意,便由他在房外负责岗哨。
此时已至黎明之交,正是夜静最深的时刻,他独自一人回想此来大小事件,总感到那名长发女子身上隐藏着些什么,不过直到目前为止,那女子行事举止却没有丝毫不利于他。想到此处,又一阵感慨,心中暗道:“这女子长得几乎与公主小姑娘一模一样,差点让我闹出笑话……唉,一晃数年,公主小姑娘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他拉出戴在脖子上的金链睹物思人,暗叹一声想道:“雅莎曾说公主小姑娘一定会回到长安见她的,可这些年来公主小姑娘却音讯全无。也许……也许公主小姑娘早已遇害了吧?”这条项链本是成兰陵当年与他互赠之物,此时想到她生死未卜,不由自心底升起一丝淡淡的感伤,旋即又自嘲一笑,暗道:“嘿嘿,即便她还活着,只怕也早已嫁作人妇了啊!”
不过毕竟已经事隔多年,此时回想起这段少年时代的恋情却已不会似当年初逢离散时候那般揪心难过了。但此时脑海中却清晰的回响起当初成兰陵赠予他这条项链时候说过的话:“这是我从小带在身边的链子,据爹说是我娘给我的,可惜我从未见过我娘。如今我将它送给你,今后万一我们暂时见不到面了,长大后凭互赠的东西,也会认得对方。”
他正想得出神,身后突然传来衣裙带风之声,令他猛然一惊,暗自惭愧道:“好久没有如此想起过公主小姑娘了,此时身处险境我竟还走神,连被人到了三尺之内也毫无察觉,该打,该打!”他已听出身后来人正是那名长得极为相似成兰陵的长发女子,当下连忙收起项链,头也不回的说道:“姑娘为何不趁机多休息片刻,此去前途艰险,若到时候没有气力那可不妙!”
那长发女子答非所问,走到他身旁凭栏而坐,问道:“咦,你怎么戴着一条女人的项链?想什么事情那么入神?”
萧云嘿嘿一笑,道:“这是与你长得极像的一个小姑娘送给我的信物,刚才差点把你错当作了她闹出笑话来。”那长发女子咯咯笑道:“和我很像么,那你觉得我与她谁更好看?”萧云此时心中充满了温情,对这长发女子也不由亲近了几分,说道:“现下自然是你比她好看,我最后见到她时,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哩,也不知她长大后模样变化有多大!”那长发女子“哦”了一声,问道:“真的么?”萧云答道:“是,不过她与你大是不同。你聪明精干,她却娇滴滴的需要人来照顾才行,你们虽然长得相似,但神情却全不相同!嘿嘿,若非如此,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是自己认错人了!”
那长发女子忽然站起身来,口气转冷道:“你怎知你心中那个小姑娘要人照顾了?你又怎知我不是一个弱女子?”说完转身就往房内走去。
萧云哑然无语,只觉这长发女子情绪变化无常,实非自己所能揣度。忽见她又调头回来,问道:“你到现在连我的名字也不问,莫非在心中看轻于我么?”萧云终于哑然失笑,连忙问道:“哈哈哈,是了,我真糊涂,连姑娘芳名也忘了请教!若姑娘不怪在下唐突,还请赐告芳名!”
那长发女子道:“你根本就未将我放在心上,否则怎能忘记问我?”说完转身又走,萧云张大了嘴想要叫唤,却又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顿时喉头噎住发不出声来。那长发女子走到门口,忽又转回头轻声说道:“我告诉你,你可要记好了,我的名字叫做‘丝洁雅丽摩雅娜’,你可以叫我做丝洁雅丽!”说完再不理他转身进房而去。
萧云心头苦笑,暗自诵读丝洁雅丽的名字,但觉听来颇为耳熟,似乎是车师国至且沫国一带哪个部族的语言,他想起曾应允要护送这长发女子回家,此行若大部分是在大唐境内,倒也能省却许多麻烦。
眼看天色麻亮,萧云叫醒一名同伴趁此时人们睡梦最酣,去附近民宅偷回几套衣衫。
不多时天色已经大亮,萧云回房吩咐两名同伴多加警惕。自己换上当地人的衣衫,准备出去探听消息。丝洁雅丽毛遂自荐为他带路,萧云知她熟悉城内,当下带着她一同出门。丝洁雅丽本就穿着一身胡服,此时只裹上一条防沙头巾掩人耳目。二人一路目不斜视,不多时来到素多来曾藏匿他们的清真寺附近,但见此处兵勇往来,临近清真寺的几条街道皆被封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