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他们沉浸在新订单和新衣裳的喜悦之中,还真没留意这个,此时听了高氏的话,朝外一看,果见并不宽的街道对面,有一间面积不小的店面正在装修,敲敲打打。
罗依恍然,怪不得先前遇见韩长清时,他一副正在干活儿的模样,原来是在打理自家的裁缝店。
被逐的小徒弟要入行,并无可厚非,但他把店址选在罗家裁缝店的对面,意图就有些耐人寻味了。罗久安身为昔日的师傅,面色很是难看。不过这会儿他们家的棘手事不少,没功夫去理会这些,因此只是站在门口深深看了几眼,就回转过头,问罗成道:“那范公子在这里可有亲戚朋友?你赶紧通知他们去。”
罗成绞尽脑汁想了想,摇头道:“我只晓得他是从京城来的,父亲在宣城做着知府。”
范景明果然来头不小,若出了事,不是他们这等普通百姓能承担得起的。可不论是京城还是宣城,离阳明镇都太远,报信哪里来得及?罗久安没奈何,亲自走了趟后院,发现范景明果真病得不轻,脸上的神色就更为焦急了。
常氏到厨下煎好了药,端着个碗立在范景明房门前,犹豫不已。她因为房租,看重范景明不假,却也不愿为了几个钱而感染上了风寒,她得病没事,可她屋里还有罗长吉呢……
正踌躇,忽见罗依的身影自厅门前闪过,连忙叫住她,笑道:“阿依,我厨下还有些事,你帮我把这碗药给范公子送进去罢。”
罗依刚随罗久安一起看过范景明,此刻想起范景飞与范景明的关系,正准备提醒他们去长乐街屈府走一趟,她见常氏要她帮忙,并未多想,只让常氏帮忙转告一声,就接过了药碗。
通知病人家属是大事,常氏不敢耽误,赶紧上前头去了。
药碗不烫不凉,看得出常氏很是用心,罗依端着那药碗,走进屋里。范景明生得白净,发起烧来更显面色通红,他头上搭着一块白毛巾,将一双斜飞入鬓的长眉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微微颤动的浓密睫毛来。
罗依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范景明的容貌,突然发现他的眉眼同范景飞极其相似,真不愧是兄弟俩。他们之间虽说有矛盾,但到底血浓于水,范景飞不会见死不救罢?就算不救,好歹也把人给弄回去,不是她罗依没同情心,只是他们罗家家小势微,受不起一丁儿磨难。
她端着碗,俯身轻唤:“范公子范公子”
范景明微微侧头,半睁双眼,怔怔望着罗依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出人意料地伸臂抓住她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攥住,口中含混叫着:“淑然,淑然……”
罗依突然被人轻薄,自是羞恼,但等听清他叫的是谁,就只剩下了叹息,敢情这范景明范公子心里记挂着屈淑然,只可惜这屈淑然命薄,早已经化作了一缕香魂。
既是被当作了别人,而范景明又正烧得迷迷糊糊,罗依也就不甚在意了,只抬臂用力,想把手挣脱出来。然而不知是因为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人执念更重,还是因为范景明对屈淑然用情太深,反正任罗依怎么使劲儿,都没能把手给挣脱出来。
她侧耳听了听外面,十分安静,想来家里人要么去了屈府报信,要么守在店里,并没有到这后面来。喊人帮忙的打算落空,罗依只得望着自己的手苦笑一声,继续唤范景明:“范公子,范公子,起来吃药了”
“淑然,你好狠心……就这样扔下我去了……都怪景飞太轻薄,竟,竟半夜去翻你家的院墙……我好恨……”范景明对于罗依的呼唤惘若未闻,抓着罗依的手却越攥越紧,似把对范景飞的一腔恨意都发泄到了她的手上。
听他这口气,那屈淑然之所以选择了自缢,是因为范景飞半夜去翻了她家的院墙?她是为了自身清白,才毅然自尽的?那范景飞看着还好,想不到其实是这样一个登徒子,竟害得人家好好的小姐自杀了罗依正猜想着,忽然觉得手上吃痛,低头一看,自己的手已被攥得变了形,而范景明的手更是青筋暴起,显得十分吓人。想不到他看起来文质彬彬,手劲儿竟这样的大罗依疼得额上冷汗直冒,再顾不得怜惜他是病人且又痴情一片,提气大喝:“范景明,你还不赶紧给我醒一醒你看清楚,我是罗依,不是你的屈淑然”
这声量足以震透墙壁,引起回响,范景明的眼睛终于慢慢恢复清明,手劲儿也渐渐松懈。他保持着微微侧头的姿势,望着罗依的眼神很有些迷茫,喃喃念道:“你,你不是淑然?”
罗依哭笑不得,举了举手中的药碗,道:“我是罗依,罗大娘子,你又不是没见过,怎却认错了人?可见是病糊涂了。”
范景明尴尬垂头,却发现自己竟正把罗依的手紧紧攥在掌心,不由得大吃一惊,慌忙松开口,缩回胳膊。但任凭他动作如何地快,也是迟了,门外已是响起了吃吃的笑声。
范景明像是听出了这是谁,扭头面向墙壁,默不作声。
罗依到底来自千年之后,虽说也有些尴尬,但还绝不到脸红的程度,因而听见笑声,就自然而然地转过头去看。
门口,站着一身锦衣的范景飞,一双微微上掠的丹凤眼,正含着意味颇深的目光,在她和范景明身上流转。在他身后,还站着罗成和罗久安,两人神色惊人的一致,三分赞许,七分惊喜,特别是罗久安,甚至还冲着罗依轻轻点了点头。
第三十九章 紧急(三)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看,本来甚么事都没有的,生生被误会了罢?罗依暗自嘀咕几句,十分自然地站起身,把范景明床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范景飞却一点儿靠近的意思都没有,进门才几步就站住了。